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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北奔的老梁、李长安一行在雁门以北六百里外停马略作休整之后开始回程,只不过回去的路与来时不同。这一队斥候探马的目的性不强,主要还是如那卫士巡营一般照看着自家家门,防着有那意料之外的蛮子骑军悄无声息摸到自家眼皮子底下。
两军对垒,毕竟不像那棋盘上摆谱,能一五一十皆在眼内。站在十丈城头也看不见、防不住敌人的黑虎掏心,就只能靠那一队队斥候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将那头上带草、马蹄裹布的意料之外一个个撞出来。
老梁为首这一队斥候调转马头之后东行了大约百里,然后开始游弋南下。
和北上来时不同,回程之中,这一队斥候分散开来,两人一组,间距十里,东西横向一字排开,并排南下,至于那多出的一人,便是伍长老梁,在最东边独自一人,策马南下。
李长安嘴上叼着一根从草地上随手摘来的不知名的野草,躺在马背上睁眼看着高天之上,白云悠悠。
背着李长安走路的战马朝云走的优哉游哉,马上人不催,马蹄也不乱。
朝云一侧另走的一匹战马,通身黝黑,毛发光亮,一根杂色都没有,块头不小,一路走来一直别着朝云的路,时不时的还要拿自己的马头蹭一蹭那直勾勾走路的朝云,也不知是挑衅还是讨好。
那黑色战马马背上背着的是那话痨赵平川。
李赵一组,张刘一组,这是老梁分的,不给赵平川反驳的机会。
李长安自从那第一日在云州城外百里打了一仗之后就有些沉默,后来打仗也是只下手,不开口。这出来当斥候的一路上,除了那一日与那乙三斥候营的新兵打了一架之外,一直就没怎么动过手,也没怎么说过话。
废话说的多也没什么用。
到现在,李长安都还觉着,那京畿长安和这边塞云州干脆不像是长在同一块土地上的两个地方,一处歌舞升平,一处刀光剑影。过去十六年,自打李长安懂事了之后,跟着一群京城子弟当那混世魔王在长安城里上蹿下跳,午门斩首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去,但是从小到大在午门见过的掉了脑袋的人数字全加在一起,还不够给那一仗打下来战死的人数当个零头。
骑在马背上喋喋不休的赵平川此刻,和他座下那匹时不时别着朝云走路,再被朝云狠咬一口的黝黑战马一样无聊。北上来时,虽然常常一整天除了让战马休息,其他时候都在策马狂奔,骑在马背上颠的两块屁股蛋生疼,但是好歹旁边有个总也乐呵呵的张从武听他说话,也算是张弛有度了。
可这南下就不一样了,这李玄真是个比那刘文周还臭的臭石头,虽说不至于像姓刘的干脆不搭理他,可他李玄说话还不如不说。别的不说,就连他骑着的那匹朝云,都它娘跟它主子一个德性,要不是时不时的被自己的坐骑别马腿,它估摸着都能忘了旁边还有这么个并驾齐驱的同伙。
原本躺在马背上的李长安突然从马背上坐起,一把勒住缰绳。
赵平川原本喋喋不休,被他这突然一个翻身坐起给吓了一跳,下意识跟着一勒马缰停了下来,二人座下这两匹战马也着实是好马,咬在嘴里的嚼子被猛然勒紧,嘴上吃痛却硬生生一声未发,连个响鼻都没有,马比人灵。
李长安静静地盯着对面那个小山包,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赵平川原本喋喋不休合不上的那张嘴这时候也安静了下来,这时候还感觉不到不对劲儿,他也不配当那三重楼的武夫。
赵平川盯了一眼对面那个小山包,转头看了眼李长安,然后一抬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熟门熟路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听动静。这是老梁教给他们四个的新本事。据说经验丰富的老斥候这么一搭耳朵就能听出来方圆几里地有没有人,人有多少。
赵平川自然是没有这个经验的,但是武夫耳聪目明,别人靠经验,他是纯粹凭着武夫五感灵敏的本事。
听了片刻,赵平川猛地站起身飞身上马,对旁边还盯着那山包的李长安小声说了句:“运气好,几十!运气不好,过百!”
李长安还是不说话,点了点头,轻轻往后摆了摆手,调转马头,轻夹马腹,朝云小步慢跑,尽量悄无声息离那山包渐远。赵平川和座下战马紧随其后。
许是运气真的不好。
李赵二人座下战马慢跑起步之后一瞬,山包那边原本略显嘈杂的马蹄声突然一静,紧接着又突然一阵急促,只一二个呼吸,那山包顶上便露出几个人头来,紧跟着是战马和马上骑士一并露出山头,第一波便不下十人,而且很明显后面还跟着不少。
在山坡下驾马慢跑的李赵二人都在注意那山头的动静,一见此景,两人心中都骂了句娘,不约而同举起马鞭狠抽了座下的坐骑一鞭子,战马吃痛,瞬间提速,狂奔而去!
三重楼的武夫本事是不小,但是以二当百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能不做还是不做的好,虽说真要拼命也有的打,但是毕竟即便是高阶武夫也有掉脑袋的时候,拼命拼命,可能命真的就拼没了。
那出现在山顶上的一众骑士,兽皮混着各色不一的战甲,显得杂七杂八,但是那作为一个帝国边疆军卒的反应一点也不慢!一个个双腿一夹马腹,手里甩着弯刀,怪叫着往山下冲来!
有人下山,有人从山坡那边冲上山头再下山!不过片刻,人已过百!
运气,是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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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颜州,定襄都督府。
突勒举国造就的铁浮屠能够名震天下不是没有道理的。骑卒们一身重甲,需要有人帮忙托扶才能骑上那同样一身重甲的战马。当初赫顿在打造这枚杀手锏的时候试过,突勒草原上自己的战马虽然壮硕但是还是不够力气能托得起这重达上百公斤的骑卒和一身重甲在战场之上来回冲杀。为此赫顿专门派人从西域重金购置一大批膘肥体壮的上等大宛马,这种战马耐力极好,气力十足,作为铁浮屠的坐骑来讲再恰当不过。这些马匹每逢奔跑出汗之后,流汗如血,因此中原人又给他们起了个名字叫做“汗血宝马”。而以汗血宝马为坐骑的突勒铁浮屠,每逢战阵冲杀,战马总是汗流如血,因此铁浮屠后来又多了一个名字叫做“血浮屠”。也有人说之所以叫血浮屠不是因为战马流汗如血,而是因为铁浮屠每逢杀人,必会血染铁甲,故有此名。
这大宛马虽说确实是一等一不可多得的上等战马,但是价值也不低。曾经雄霸东玄洲几百上千年的刘氏皇族就有那雄才大略的一代雄主,初见此马便引为心头好,命使者带大批黄金和一匹纯金铸成的金马欲与大宛国换一批汗血宝马,结果大宛国国主不识好歹拒绝了。刘氏皇帝大怒,派兵遣将远征大宛,大宛国仓皇之下杀了自家国主,卑躬屈膝与刘氏议和,并奉上数千宝马才得以平息这场祸端。由此可见,这些战马是何等珍贵的东西。
这种上等战马价值千金,以突勒作为称霸东玄北方草原的帝国国力依旧做不到能购置几万匹。赫顿在初初购置了一批之后着手安排人专门饲养,后来马群扩大到足够供给六万余铁浮屠骑乘,再到后来还有余地调换,都是下了功夫也花了时间的。所以突勒铁浮屠响彻天下的凶名并不是凭空而来,上从突勒先汗赫顿开始,下到养马的马夫、铸甲的工匠,铁浮屠耗尽了一代人的心血。
所以此刻,铁浮屠列阵定襄城下,冲天的杀气给那城头守城之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先前出城冲阵的三万先锋将士已经撤回城中。定襄军的主帅徐寿春站在城头,在远远看到那远方地平线上出现第一个铁浮屠骑卒之后,徐寿春就下令鸣金收兵了。
端岳和突勒两个帝国之间打了几十上百年的仗,突勒有号称无敌天下的铁浮屠,端岳自然也不会没有家底能打得过这些铁疙瘩,比如端岳军人的军魂所在,长安几十万禁军中一个独特的存在,神策军。
神策军原是端岳西北边陲戍边的一支偏军,在还没有调入京城之前,隶属于凉州都督府,那个时候凉州都督府大都督还不是现如今的赵大将军。神策军当年曾以千余人之众戍守一座边城数年不失分毫。后来在永嘉之乱中,神策军千里奔袭参与那场勤王之战,同样立下汗马功劳,造就了以千人兵力剿灭数万叛军的辉煌战绩,风头盖过土匪兵多矣。
神策军是端岳的正规军旅,勤王之后自然也不会像某些土匪兵一样不受待见,永嘉战事结束之后便归入禁军之中。皇族李氏看到了神策军所向无敌的剽悍战力,于是花了大力气为神策军补充军卒扩军至数万,更换武器甲胄,自此焕然一新的神策军战力更上层楼。当年之后的这二十年内,神策军基本没有再怎么出过京城,唯一离京的一次是随同御驾亲征的皇帝陛下远征安南,三日连下六十城,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原本气焰嚣张的安南军在神策军如此犀利的兵锋之下溃不成军,最终上书请降。
此一战之后,神策军之名真正响彻天下。
也正因如此,神策军宛若一柄凶器,极具眼光的李氏皇族断不可能将刀柄授之于人,所以神策军在没有可能亡国覆种的危急情况之下不离开京城是有道理的。安南之战,神策军出京的原因也不是因为那安南郡王出尔反尔起兵叛乱,而是为了给御驾亲征的皇帝陛下保驾护航。
此刻,站在定襄城头的定襄军士卒都会有一种神策军不在则铁浮屠不可匹敌的感觉。
定襄王徐寿春站在定襄城头,看着城下黑压压的突勒军队,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天下间的战争,最后的胜负与对阵双方的战力强弱有关系,但又不是必然间的关系。就跟修士武夫之间的打架一样,拳头大的并不就一定会赢到最后。
定襄军借城防之险,开始了与草原铁浮屠之间的角力。
攻城掠地这种战斗方式对于游牧的草原人来说,是一件极其不划算的事情。一直以来草原人一贯都是呼啸来去,上马杀人,下马抢掠,像如今这种,逼着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从马背上下来,抬着几丈长的云梯去爬那端岳高大厚重的城墙,在往日里被草原人看做是只有傻子才做的事情。但是,左贤王阿古纳斯为了自己的汗王之位,已然顾不得这些了。
经营了几十年的定襄城城防坚固不在等闲,城头常年堆满礌石滚木,油锅里的油、酒坛里的酒也不在少数。边军禁酒,自己喝不了看着眼馋,那就拿来待客,边军的好客可不是说说而已了。
当然,虽说阿古纳斯发了狠要拿下定襄城,掏出了家底,但是也没有疯到拿着这些金疙瘩一样的宝贝铁浮屠去攻城的地步。那南人城头的滚木礌石火油烧酒毕竟不是等闲,这些金疙瘩可是少一个就真少一个,要补回来就得烧钱。左贤王虽说财大气粗也是舍不得这么丢钱的。
攻城的军卒不是铁浮屠,但一样是左贤王帐下能征惯战的劲旅,人人着甲厚实,兵甲齐全,战力悍勇。左贤王在攻城之前亲至两军阵前亲口允诺三军,第一个登上城头攻入定襄的突勒人,赐金万钱,官升三级!如若战死,则所有重赏归其家眷继承。左贤王还保证了这些赏赐绝对能落到该得之人的头上,敢有私底下动作的,伸手的剁手,伸头的剁头!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原本就是突勒精锐的草原汉子在如此重赏之下早就两眼充血了,一个个盯着那定襄城头的端岳士卒就像盯着一块块金锭一般。
两面的厮杀在这样的情况下惨烈可想而知。
在突勒军卒举着盾牌,扛着云梯推着攻城锤到那几丈高的城墙下之前,城头与城下已然开始了弓弩之间的较量,箭矢如雨落,运气不好就是个透心凉。
云梯到了城墙下,一头扎在地上,一头扶在城头,突勒的士卒们举着盾牌遮在头顶,冒着顶上礌石滚木直往城头爬,这时候爬的越快,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高。
城头之人分工明确,房头椽子一般的床弩远射,钉在人身上直接就是五马分尸一般的待遇,弓箭手负责射杀近处的突勒军卒,雷士滚木则玩命往那云梯上砸,如果架势不对那就是烧滚的火油、几十坛酒还有成桶的金汁往城根上招呼,一把火点他个火海一大片,神仙难救。
攻城战要比那平原山地之上来回冲杀的野战要更加惨烈了。
…………
定襄城内大都督府。
议事堂内议事已毕,此刻坐在议事堂内的只剩下定襄王徐寿春和他的长史贺清明。定襄都督府长史贺清明,大都督徐寿春总调侃贺长史对清明节情有独钟。同样是读书人,贺清明的名声就比那云州长史韩棠要好得很多。十多年戍守定襄,替大都督徐寿春守着定襄城,从无大功,亦无大过。在外人看来,这位资历平平的朝廷从三品,一方大员,是个半点武功也无的文弱书生,这书生身份比那刽子手韩棠要货真价实的多。戍边十多年,贺清明练就一手极具文采的边塞诗,在中原流传甚广的诗作还不在少数,算是个实实在在一方诗家了。各地文人士子提起贺清明,大多都会酸溜溜说一句这位长史大人诗文半点不差,就是作为主政边地的从三品大员,打仗的本事差了些。
贺清明见自家大都督盯着挂在墙上那张堪舆图许久也不说话,于是轻轻啄了一口面前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缓缓开口:“对于这场大战,不知大都督有何打算?铁浮屠……并非易与。”
徐寿春收回盯着舆图的目光,转头看了眼这位贺长史,开口问道:“长史有何高见?”
贺清明一边斟酌措辞,一边提起桌上的青瓷茶壶给大都督和自己添了茶水,轻放茶壶,对着大都督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自顾自端起自己的茶杯又啄了一口,这才开口说道:“铁浮屠不可力敌,我端岳诸军之中能与之匹敌的,诸如神策军等,为数不多。”
徐寿春看着自家这位不紧不慢的长史翻了个白眼,毫无异姓王的威严,语气有些无奈:“我说老贺,你这个卖关子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贺长史闻言笑了笑,“大都督可知阿古纳斯其人?”
“愿闻其详。”
“阿古纳斯此人,是突勒先汗赫顿长子,在突勒素有战名。当年草原内乱,阿古纳斯随其父征战四方,战功卓著,之前那一任左贤王就是被他斩落马下的。此人自当年草原平定之后就一直坐着左贤王的位子没再挪过位置,羽翼颇丰。到后来其父想换个继承人,但是许多年都未能将之从左贤王的位子上赶下来,这本事是有的。但是,此人虽说好战且善战,但是其实他并不善谋算,过去的十多年里,勾心斗角这种事大多是他的弟弟左谷蠡王呼蛮来做的。”
贺清明将目光从面前那杯茶水之上移开,看了眼大都督徐寿春继续说道:“大多数好战之人暴躁冲动的弱点其实阿古纳斯也有,只不过此人打仗的本事确实不差,所以凭着直觉,他很多时候能够省掉很多事情而已,加之呼蛮大多数时候都在其身侧。”
徐寿春摸了摸下巴:“你的意思是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