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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个县有一千多平方公里,差不多有三个新加坡的面积大。但人口只有十万左右,典型的人少地多。但大多是山地丘陵,可耕地并不多,所以根本不像平川县一样有那么富裕。县城很小,但还是附近几个县最大的县,比这个县更小的县城的人,还有不少移民到这里,显示在他们看来,堪比大城市的风光。但整个县城,我们爷俩不到两个小时就逛完了。今天不知道他安排我到哪里参观去,我对这个山区小县还能了解多少?
吃过早饭,我问马叔,你还有什么能给我拿出来的地方让我看看,恐怕也没有多少地方了吧?
有啊,他说,还有两个更著名的地方,你都没有去,4a级风景区,今天让你一饱眼福。
这样一个小地方还有4a级风景区,我深感怀疑。但看着他坚定的样子,好像就是真的。
那咱们就出发吧,我期待着呢,我笑笑说。
我们开着车,再次进了城。这次没有在城里停留,直接向东边的一座山脚开去。远远地望去,只见一座浑圆的,如同一只大馍馍一样的山,伫立在县城的东边。高高的电视塔,屹立在最高处,俯瞰着全城。正值孟春季节,山上的树木远远望去,一片葱绿。
我们开着车,一直沿着山间的公路,开到半山腰上。山坡的南面有一个公园,门口写着森林公园。我们把车停在门口,走了进去。其实不是公园,而是一个小广场。水泥地面,外面有三面是深沟,周围立着栏杆,防止人们掉下去。边上安着一些健身器材。北边是一座烈士陵园,埋葬着各个时代牺牲的烈士。这些地方也没有多少观赏价值。我们继续开着车往上走,一直走到山顶的最高处,开到电视塔的门口。
电视塔旁边有一个小二楼,住着两个管理人员。我们站在电视塔旁边的栏杆儿旁俯瞰着山下。树木多是松树柏树,全是人工林。经过一冬的孕育,叶子都泛着一层一层的绿晕,重新回归了青春。也有一些其他树木,郁郁葱葱,层层叠叠,沐浴着春天暄暖的阳光,把生命健康的绿色,奉献给整个世界。树梢上,树底下,有不少鸟儿叽叽喳喳地鸣叫着。有不少灰喜鹊,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林间穿梭着;山鸡野鸡,不时发出呕呕的叫声,扇着翅膀飞来飞去。空气中弥漫着负离子的气息,温馨惬意,沁人心脾。有几只喜鹊,不断地煽动着尾巴,喳喳地在树上鸣叫着。
足足有三十多年没有见到喜鹊了。马叔指着那几只喜鹊说,看到它们真有一些亲切感。我们这里本来没有灰喜鹊,现在生态好了,这几年才有了。我们当地人居然认不得这种鸟,把它叫长尾巴喜鹊。但过去传统的很多鸟现在都不见了,实在叫人遗憾。
有哪些传统的鸟呢?我好奇地问。
最多的是鸽子。还有黑老鸹,红嘴鴳,火燕儿,黄鹂鸟,还有花鸨。连麻雀和鹐树圪喯儿都没有以前多了,不知道这些鸟都到哪儿去了。不过那些祸害庄稼的瞎豗也少了。要在过去,他们在地里豗起一堆一堆的土,比猪的豗劲儿还要厉害,把庄稼连根就叼到洞里去了,不管用什么手段也根本没办法除掉它们。现在也许是它们的天敌多了的缘故吧?
他有些感慨地说。
他可能说的是方言,有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可能他说的这几种鸟类,有一种是乌鸦,我也没有仔细问。
我们抬眼望去,整个县城尽收眼底。滨河路国道,犹如两条巨龙,并驾齐驱,直通南北。中心城市和北城新区连成一片。可以看到最南边的大桥,过了那座大桥就出了城市,通向南边的市里。北边新城区和滨河路的连接处,是我从省里来的方向。从北到南,高楼大厦林立。形形色色的小轿车,像一只只甲壳虫,缓慢地在城市的河里游动着。远远地还能隐隐约约听见,街道铺面的喇叭里传来的叫卖声,给这山的宁静增添了一丝丝生息。
你对我们的森林公园有何看法?他偏过头问我。
名不副实。连一条小路也没有,人进不到森林里边,就谈不到公园二字。没有把人和森林融为一体,只是修了一个小广场,供人们晨练的吧?
我说。
如果要是我,我当着这儿的一把手,就不会建那个梨博园:把那几千万的投资,投资到这座森林里。到青岛市,把人家的那个著名的景点,信号山公园复制过来,根本花不了多少钱。只不过在这森林里,树林下边,建一些小亭子,小阁楼,修一些小凳子小椅子。建几条从山下通到山顶的小路,曲径通幽。人在森林中活动,鸟在树梢上鸣叫。每个树冠都是一把巨大的伞,给人们遮阳蔽日,让人们在夏天有一个休闲娱乐的地方。虽然不至于像人家的那样成为著名的景点,但也很值得一看。可现在你看看,我们连跟前也到不了,全是树木杂草,连一条羊肠小道也没有,还不如从前的样子。
他感慨地说。
以前是什么样子?我好奇地问。
你说的是哪个以前,他说,其实这个山有两个以前。
你别卖关子了,我笑着说,以前以后怎么还有两个三个的?怎么说呢?
老早以前,他说,这座山就是自然形成的森林,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反正祖祖辈辈县城的人就享受着它给大家带来的福利:各种树木郁郁葱葱,乔木灌木杂草,形形色色,乔木众多。大大小小的树不知道有多少。从山脚到山上,有自然形成的小路。虽然不像青岛的信号山那样是人工修建的便于人行走的路。但人们也可以方便地从山脚走到山顶来。每到假期,这里是中小学生学习的乐园。他们把他们的作业课本带到树底下。特别是备考的学生,带着一壶水,拿一点小吃,就可以在这山上待一整天。清新的空气,幽雅的环境,鸣唱的小鸟,安静的环境,能增加大家的记忆力,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场所。我的那个侄子考大学,就是在这座山上完成的。山上有专门的护理人员,尽管那时候家家都烧着柴火,但谁也不敢砍掉一棵树。那护理人员非常厉害,就住在山上的窑洞里,白天黑夜都坚守着。人们只敢拿枯死的一些树枝,只要活着的树,没人敢砍掉一棵。这是座县城天然的氧吧,给大家带来了非常多的福利。
那第二个以前呢?我非常好奇,怎么还会有两个以前?
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县是全省开放的试点县。来我们这里参观的人是一波一波的。省市县,甚至国家领导人都来参观,还有外国人,红极一时。甚至还办起了大学,是省农大的分院。说起来你都不信,我们这个小县城曾经有两座大学,X中有医学院,是中央进行三线建设的成果。准备跟苏联打战,把重点建设项目和学校,都转移到偏远的山区。改革开放以后就是农大分校,还有农科院。但都是短命的。医学院只有设施,就没有开业,农大也只招了一届学生,又停办了。所以你看看我们的中学,基础设施相当好,那都是按大学的要求建的。只给我们留下了那么好的硬件。不管人也好,组织也好,集团也好,一旦发达了,不管是真发达还是假发达,往往会头脑发热,甚至不可一世。当时的县委领导,觉得有这么多的大人物来参观,兄弟单位来学习,甚至还有外国友人,现在的招待所根本不能招待这么尊贵的客人。要到一个风景好,视野广,空气新,离中心城市还不远的地方,建筑国际大宾馆。这东凰山就成了最佳选择,其结果可想而知。
他意味深长地说。
那不挺好吗?我插嘴说,把宾馆建在森林里边,当然得占一些地,要毁坏一些树林,也不至于对这座山造成多大的危害吧。
你这样想当然还算好的,可人家领导不这样想。他认为这些树会阻碍人们的出行,影响大家的视线。于是就组织全县干部职工,发动周围的村民、市民,把所有的树木砍伐一空,一下子把这座山砍得光光的,像一个秃头和尚。
啊?我大吃一惊,还有这样的领导!简直就是暴殄天物,煮鹤焚琴,怎么这么愚蠢啊?
我不禁脱口而出,说了一句有伤人家尊严的话。
可不是吗?简直是天外奇闻!你看你看,如果权力不受监督,一旦要任性起来,简直是无坚不摧。那破坏率是多么的可怕。如果是一般人,那叫砍伐森林罪,是要被判重刑的。而人家不仅没被判刑,还摇身一变升成了副厅级。这还是在改革开放以后,不是在X那样的非常时期。
那结果呢?我非常好奇,困惑地问。
结果当然是笑话。哪个大人物会住到这个县城里的?人要来看一下是因为工作关系,何况他所谓的改革也是吹出来的,完全就是皇帝的新装,不幸被那个小孩子说出了真相。但吹牛皮不犯死罪:如果这个真相不被戳穿,他完全可能升市委书记的。因为上上下下的人都跟着这个疯子扬沙子,大家也是这个链上的一部分。他把大家都拉了进来,谁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给他一个人大副主任,算是对他吹牛皮的一点安慰,也算是封口费吧。但他这么做可把县城的居民给搞惨了:一到下暴雨,山上的洪水加泥土横冲直撞,家家户户门如临大敌,都用沙袋来堵洪水。县医院都被淹了,医生病人只能挪到二楼以上。泥土冲到公路上,等天气一晴,汽车过来吹的满天尘土。行人要走在路上,回到家都要塳一身灰尘,把整个县城搞得乌烟瘴气。可见水土流失是多么的可怕。搞好生态保护环境,跟生产粮食,发展工业,同样重要,甚至要放到首位的。要不然就是这个样子,我们是有深刻的教训的。
竟还有这样的事情,这人是什么文化?脑子不对了吧?我好奇地问。
你完全可以想像得出来,一个有文化的人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一个造反起家的农民,一个开小四轮的,除了胆子大,能跟上级搞好关系,实在没有什么别的能力。那是那个时代,特别是八十年代的特点:所有的行业,不光是领导干部,连医生教师这样的职业,说穿了全是农民工。
你这是危言耸听,我不赞成他说的话,反驳道。
我是说我们这儿,跟你们的大都市是不一样的。你想想看,改革开放一开始,原来各单位那些有文凭和水平的人,不是右派,就是外地的,又快老了,不能干活了。外地的全部通过关系回去了,本地有文化的人也到外地去了。教师和医生都差不多:一个农民工,先干代教民办,然后又转正,摇身一变就成了教师。还有一部分是工农兵学员,跟农民也差不多。一个农民工,到医学学校进修上二年,摇身一变就成了医生。这就是我们当时八十年代的情况。表面上有这身份那身份,归根结底全是农民。身份只不过是披了一层外衣,骨子里还是农民,只不过不是文盲罢了。你可以想想我们这儿落后到什么程度。根子上还是X害的。如果没有X,是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
他微皱着眉头说。
我低头想了想,还真是的。难怪山区直到八十年代还是落后,主要是教育和科技落后,青黄不接。这种情况直到九十年代以后,随着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到这里以后,才有所好转,这种情况在边远山区是普遍存在的。
不过,他接着说,我这样说,实在感到对不起他。这位领导其实对我是有恩的: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你也不会见到我,咱爷俩绝对不会认识。我可能还是一个穷愁潦倒的,只懂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种上几亩薄田,勉强能糊口的最底层的贫困户。到现在,我一定是政府的脱贫对像,你也绝对不会采访我的。
他抬起头似乎是思索着什么,轻声对我说,我之所以把你带到这儿,是因为这座山跟我的命运关系太大了。是这座山,是我栽的树,把我跟这位领导能够联系起来的。
这怎么说呢?他越说我越糊涂了。
强迫让我摘果树的,就是这位领导。改革开放以后,要对外取经,他取来的真经就是,要想富先栽树。但我们这里的人太保守了,谁也不愿意做。
为什么?我说。
因为不仅是我们县,整个北方来说,我们这个民族就没有商品经济的观念,完全就是自给自足。所有的人都认为,我们种的苹果就是我们自己吃的。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东西能卖,还能卖到很远的外地,卖到大城市去。粮食可以保存,天天都需要。而苹果又没法保存,种下苹果吃不掉,只能烂掉倒掉,那不是政府害人吗?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他最信任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亲信,是我们乡的乡党委书记,他是立了军令状的,一定要在我们乡,在我们村,试点成功。他们就拿我开刀,强迫我栽种苹果树。我就是这样成了所谓的致富带头人的。跟当年强迫让我把人家的庄稼苗拔掉是一样的,所以我得感谢他。
他脸上现出快乐和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