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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又复流动,轻舟又复漂荡。
桃花树上已无桃花。
那个人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满身大汗如雨,已经湿透了衣裳。
他脸上带着奇怪之极的表情,也不知是惊?是喜?
还是恐惧!一种人类对自己无法预知,也无法控制的力量,所生出的恐惧!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剑并不是他创出来的。
根本没有人能创出这一剑,没有人能了解这一剑的变化的出现,就好像“死亡”本身一样,没有人能了解,没有人能预测。
这种变化的力量,也没有人能控制,然而这力量,却在冥冥之中,出现了…
大地一片黑暗。
他木立在黑暗中,整个人都好像在发抖,怕得发抖。
而他为什么害怕?
是不是他知道就连自己都已无法控制这一剑?
河水上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一个人叹息着道:“鬼为什么没有哭?神为什么没有流泪?”
“奈何桥上,无常是否会现?”
河水上又出现了一条船,看来就像是烟雨湖上的画舫。
船上灯火明亮,有一局棋、一壶酒、一张琴、一卷书,灯下还有块乌石。
断剑石!
一个人背负着几把剑,人却站在船头,看着这老态的人,看着这人手里的断剑。
他眼睛里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恐惧。
这个人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
“我们又见面了…”
“嗯,我说过,我们终会再见…”
昔日广陵江上有画舫,画舫上有去无归的渡人。
这些都是这个老态的人永远忘不了的。
就在这条画舫上,他沉下了他的名剑,也沉下了他的英雄岁月。
不过当初那个,曾经叹息过他的愚蠢,也曾经佩服他的智慧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当初的那个人,他那么样做,究竟是聪明?
还是愚蠢?已经随着人死,不得而知
“无常。”
“黄泉。”
他们互相凝视,黯然叹息:“想不到我们居然还有再见的一日。”
无常的叹息声更重:“仓颉造字,鬼神夜泣,你创出了这一剑,鬼神也同样应该哭泣流泪。”
黄泉明白他的意思。
这一剑的确已泄了天机,却失了天心。
天心惟仁。
这一剑既已创出,从此以后,就不知要有多少人死在这一剑之下。
黄泉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一剑并不是我创出来的!”
“不是?”无常下了舟。
黄泉摇头,“我创出了碧落九剑,也找出了它的第十种变化,可是我一直都不满意,因为我知道它一定还有另一种变化。”
黄泉轻轻的说着,也在轻轻的叹息。
“你一直都在找!”无常看着黄泉,他明白他的意思。
“不错,我一直在找,因为我知道只有将这种变化找出来,才能战胜白夜。”
黄泉上了没有桃花的桃树,靠着树,看着天,饮着酒。
“你一直都没有找到?”无常站在树下,看着树上那个人。
“我费尽了心血都找不到,白夜却已经死了。”黄泉垂下一只手,落寞的说道。
青居中漆黑的布幔,漆黑的棺木。
黄泉又黯然道:“白夜一死,天下还有谁是我的对手?我又何必再去寻找?”
他长长叹息,道:“所以我不但沉剑,埋名,同时也将寻找这最后一种变化的念头,沉入了湖底,从那天之后,我连想都没有再想过。”
无常沉思着,缓缓道:“也许就因为你从此没有再想过,所以才会找到。”
这一剑本就是剑法中的“神”。
“神”是看不见,也找不到的,神要来的时候,就忽然来了。
可是你本身一定得先达到“无人、无我、无忘”的境界,神才会来。
物我两忘,身前无人,身后无人。
举头三尺,便有神明。
这道理也正如禅宗的“顿悟”一样。
无常又道:“现在你当然也已知道白夜并没有死。”
黄泉点头。
无常叹息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有把握能击败他?”
黄泉凝视着手里的断剑,缓缓说道:“如果我能有一柄好剑。”
无常突然笑道:“你是不是还想找回你的剑?”
“找还能找得到?”黄泉看着大笑的黄泉,脸色中尽是疑惑不解。
“只要你找,就能找得到。”无常还在笑。
黄泉突然飞身而下,一把拉住无常。
“到哪里去找?”
无常不说话,一根手指,指向舟船,船舷边的刻痕仍在。
“你应该记得,这是你亲手用你自己的剑刻出来的。”
当时的名剑已消沉,人呢?
如今人已在这里。
有些人也正如百炼精钢打成的利器一样,纵然消沉,却仍存在。
黄泉忍不住长长叹息,道:“只可惜这里已不是我当年的沉剑之处。”
无常看着黄泉,淡淡说道:“刻舟求剑,本就是愚人才会做出来的事。”
“不错。”黄泉又回到了树上,饮着酒。
无常同样上树:“你却并不是愚人。你刻舟沉剑,本不是为了想再来寻剑。”
黄泉把酒丢给无常,承认的说道:“我不是。”
无常喝了一口,淡淡说道:“你那样做,本就是无意的,无意中就有天机。”
他慢慢的接着道:“你既然能在无意中找到你剑法中的精粹,为什么不能在无意中找回你的剑?”
“再说,我是谁?你的剑,我早就已经帮你寻回!”
无常又笑了起来,手指微动,酒壶飞出,悬立在湖面!
壶下有水,波光粼粼!
黄泉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已看到了他的剑。
漆黑的湖水中,已经有柄剑慢慢的浮了起来,已经能看见剑鞘上骷髅。
剑当然不会自己浮起来,也不会自己来寻找它昔年的主人。
剑的本身并没有灵性。
如果剑有灵,只不过因为握剑的人。
这柄剑能够浮起来,也只不过因为是无常将它提起来的。
黄泉并没有吃惊。
他已经看见了系在剑锷上的线,也已看见这根线的另一端就在无常的手里。
世上有很多不可思议,无法解释的事发生。
就因为每件事都有这么样一根线,只是人们都看不见而已。
在经过许多次痛苦的经验之后,黄泉总会已经渐渐明白了这道理。
无常却还是在解释:“那一天你走了之后,我也随之去了白帝城。你上船之后,其实我一直跟在你后面。你弃剑之时,我就已经替你捞起了这柄剑,而且一直在为你保存着。”
“多谢!”
黄泉看着无常,眼神中尽是炽热,尽是感激。
无常最受不得旁人这般,赶紧别过头,摆了摆手。
不过却是说道:“我此番作为,无非就是我知道你和白夜迟早还会有相见的一日。”
黄泉忽然叹息道:“我也知道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命运。”
无常却是无所谓:“不管怎么样,现在你总算已找回了你的剑。”
剑已经在他手里,剑鞘上的骷髅,在发着光。
无常又问:“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击败他的把握?”
黄泉没有回答。
现在他的剑已经回到他手里,还是和以前同样锋利。
他凭着这柄剑,纵横天下,战无不胜,他一向无情,也无惧。
何况,现在他已找到了他剑法中的精粹,必定已将天下无敌。
可是他心里却反而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他自己说不出,别人却能看得出。
甚至连无常都已看了出来,忍不住道:“你在害怕?怕什么?”
黄泉叹息道:“碧落剑法本来就像是我养的一条毒蛇,虽然能致人的死命,我却可以控制它,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样?”
“现在这条毒蛇,已变成了毒龙,已经有了它自己的神通变化。”黄泉又把剑插入树中。
一瞬间,闪着光的骷髅,黯淡无光!
无常赶紧上前:“现在难道连你都已无法控制它?”
黄泉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恐惧。
无常仿佛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同时凝视着远方,眼睛里同样带着种奇怪的表情。
又过了很久,无常才问道:“你特地为我送剑来,是不是希望我能击败他?”
无常承认:“是。”
“还是因为你想要我们的剑?”
无常却是摇了摇头,“不是。”
“那你为什么希望我击败他?”黄泉冷冷的看着无常。
无常转过身,看着黄泉的剑。
“因为他从未败过,因此他很骄傲,我很不喜欢!我很看看他因为败过一次后,他明白自己并不是神,并不是绝对不能败的!”
“我很想看看不可一世的青莲剑仙,那时候是多么的落寞,多么的颓废!”
无常大笑,笑的在地上打滚。
黄泉冷冷的看着失态的无常,叹息的说道:“你错了。”
无常停止的笑声,看着黄泉,冷冷说道:“错在哪里?”
“你想的并没有错,只不过用在他身上就错了。”
“为什么?”无常已经起身,身上六剑出鞘。
黄泉冷冷说道:“因为他并不是别人,因为他是白夜,是青莲剑仙!青莲剑仙只能死,不能败!”
“那黄泉呢?”无常看着他。
黄泉双手负后道:“黄泉也一样。”
他又回到他的轻舟,轻舟已荡开。
桃树上的剑,静静的悬停在黄泉身旁…
无常默默的站在船头,目送着轻舟远去,心里忽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和悲伤。
这世上永远有两种人,一种人生命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存在,而是为了燃烧。
燃烧才有光亮。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光亮也好。
另外一种人却永远只有看着别人燃烧,让别人的光芒来照亮自己。
哪种人才是聪明人?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悲伤并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自己。
还没有到黄昏,夕阳已经很红了,红得就像是已经燃烧了起来。
夕阳下的枫林,也仿佛已燃烧。
白夜就坐在燃烧着的夕阳下,燃烧着的枫林外。
他的手里没有剑,甚至连用一根木头削成的剑都没有。
他还在等。
是在等人?还是在等着被燃烧?
陈宁一身嫁装红衣,远远的看着他,已经看了很久,现在才走过来。
她走路的样子真好看。
就算你明知道她走过来就要杀了你,你也一样会觉得很好看。
“一个女人天生下来就是为了要让别人看的。”
不管在什么时候,她都不会忘了这句话,只要她觉得有道理的话,她就永远不会忘记。
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忽然问:“就是今天?”
白夜点头道:“就是今天。”
他的眼前,是红衣,是夕阳…
“就是现在吗?”陈宁坐在白夜身旁,头靠着他的肩上。
“就是现在。”白夜轻抚着她的发丝,而他要等的人,现在已经随时都会来。
陈宁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抬头轻轻说道:“那么你手里至少应该有把剑。”
白夜柔和的看着她,轻轻说道:“我没有剑。”
“是不是因为你的心中有剑,所以手里根本不必有剑!”
陈宁笑了…
白夜也笑了,学剑的人,心中必当有剑。若是心中无剑,又怎么能学剑?
他还在轻抚他的发丝,却在叹息:“只可惜心中的剑,是绝对杀不了黄泉的。”
陈宁担忧的说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找把剑?”
白夜却抬起头看着远方。
“因为我知道一定会有人替我送来的。”
“谁?”陈宁顺着白夜的目光而去,目光所极,无一人。
她不由得疑惑,白夜想要一把什么剑,又会是谁送来的剑。
一把剑,趁手的剑,不会是随便的一把剑。江湖中的人们都深知,剑也和人一样,也有很多种,每把剑的形式、分量、长短、宽窄,都不会绝对相同,每把剑都有它的特性。
陈宁叹了口气,看着白夜劝解道:“一个人要选择一把剑,就好像是在选择一个朋友,绝不能马虎,更不能随便。你信得过那个人吗?”
白夜当然也明白这道理,高手相争,连一点都不能差错,他们用的剑,往往就是决定他们胜负的因素。
不过他信得过那个人,故人之子,就算信不过,断了的木剑,又能做何手脚?
白夜忽然笑了,很得意的笑了,他指了指那边说道:“你看,剑来了…”
陈宁看着白夜指的方向,那是一个白衣人踱步而来。
陈宁的脸色变了,苍白无力。
“宁,我来了!这剑,我也已经替你拿来了。”
白衣人眼神温柔的看着陈宁。
转而又阴狠的看着白夜。
不过白衣人还是丢给了白夜一把剑。
乌黑陈旧的剑鞘,形式古雅的剑锷,甚至连剑柄上那一道道已经因时常摩擦而发的黑绸子。
白夜看着那剑,剑上种种皆是永远忘不了的。
对他来说,这柄剑就像是一个曾经与他同生死共患难,却又远离了他的朋友。
虽然他永远难以忘怀,却从未想到他们还有相见的时候。
还记得,客栈里那个年轻的伙计,轻轻的将这把剑放在一块青石上,就悄悄的走了。
白夜忍不住伸出手,轻触剑鞘。
他的手本来一直在抖,可是只要一握住这柄剑,就会立刻恢复稳定。
他紧紧握住了这柄剑,就像是一个多情的少年,紧紧抱住了他初恋的情人。
剑出鞘,是一木剑,却已镀上金身!
是一断剑,却已为一!
白夜抬头,看着白衣人。
龙飞冷冷的说道:“你用不着问我这柄剑怎么会在我手里的,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龙飞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不用感谢我替你修补了这剑!”
白夜低下头,没有去问,也没有感谢。
陈宁却是轻轻的说道:“放心,这剑是大哥交给我的。还有就是,我知道如果我留在这里,你会心乱,所以我就要走了。”
她轻轻一握他的手,柔声道:“可是我一定会在客栈里等你,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会回来。”
她真的走了,走路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身后有一白衣,缓缓跟随。
白夜眼中,独有那一身红衣。
看着她苗条的背影,却忍不住要在心里问自己:“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在这一瞬间,他对她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依恋,几乎忍不住要将她叫回来。
但他没有这么样做。因为就在这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气!
就像是一阵寒风,从枫林里吹了出来。
他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已凸起。
他没有回头去看,也用不着回头,就知道他等的人已经来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黄泉!
夕阳红如血,枫林也红如血,天地间本就充满了杀气。
何况天地间又有了这么样两个人!
满山红叶中,已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黑色所象征的,是悲伤、不祥、和死亡,黑色也同样象征着..孤独、骄傲、和高贵。
它们象征的意思,正是一个剑客的生命。
就像是大多数剑客一样,黄泉也喜欢黑色,崇拜黑色。
他行走江湖时,从来都没有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
现在他又恢复了这种装束,甚至连他的脸都用一块黑巾蒙住。
一双眼睛,射出杀人的光!
作为剑客的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和天下无双的白夜决一死战。
只要这愿望能够达到,败又何妨?死又何妨?
现在他确信白夜绝对看不出这身子像标枪般笔挺的黑衣剑客,就是昔日醉酒白帝城的落魄浪人!
可是白夜认得出他就是自己平生最强的对手黄泉!
因为他的手里握着剑,漆黑的剑鞘上,镶着发光的骷髅。
这柄剑虽然并不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却久已名传天下。
在江湖人的心目中,这柄剑所象征的,正是不祥和死亡!
白夜一转过身,目光立刻被这柄剑吸引,就像是尖针遇到了磁铁。
他当然也知道这柄剑就是黄泉标布。他的手里也有剑。
两柄剑虽然还没有出鞘,却仿佛已有剑气在冲激回荡。
黄泉忽然道:“我认得你,李二。”
“你见过我?”白夜疑惑。
黄泉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我不认识李二,听过…”
他露在黑巾外的一双眼睛,锐利如刀:“可是我认得你,你一定就是白夜。”
“因为你认得这柄剑?”白夜抬头看着他。
黄泉却是摇头,“这柄剑并没有什么,它若在别人手里,也只不过是柄废铁而已。”
他慢慢的接着道:“上次我见到这柄剑时,它仿佛也已经陪着它的主人死了,现在一到了你的手里,就立刻有了杀气。”
白夜终于长长叹息道:“黄泉果然不愧是黄泉,想不到我们总算见面了。”
“你应该想得到的。”黄泉淡淡的说着。
“天地间既然有我们这么样两个人,就迟早必有相见的一日!”
“我们相见的时候,就必定会有个人死在对方的剑下!”
黄泉紧握着他的剑:“黄泉能活到现在,为的就是要等这一天,若不能与天下无双的青莲剑仙一战,黄泉死不瞑目!”
白夜盯着他露在黑巾外的眼睛,道:“那么你至少也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黄泉摇头说道:“你为什么要看我的真面目,你几时让别人看过你自己的真面目?”
他冷笑,接着道:“白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江湖中从来就没有人知道。”
白夜闭上了嘴。他不能不承认,他自己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连他自己都已经淡忘了。
黄泉盯着白夜,手中剑再次悬立!
“不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重要,因为我已知道你就是青莲剑仙,白夜!”
“所以你只要知道我就是黄泉,也已足够了。”
白夜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其实我只要能看到你的剑,也就已经足够了。”
他看见过“碧落剑法”。
对这套剑法中的每一个细节和变化,他几乎都已完全了解。
但是这并不足以影响他们这一战的胜负。
因为这套剑法在林平之手里使出来,无论气势、力量、和适度,都一定不会用完全。
所以他希望能看到黄泉手里使出来的碧落九剑!
可是他也知道,真正最重要的一剑,是永远看不到的。
最重要的一剑,必定就是决生死、分胜负的一剑,也就是致命的一剑,如果碧落剑法已经有了第十一种变化,第十一剑就是这致命的一剑。
他当然看不到。
因为这一剑使出时,他已经死了!
只要有这一剑,他就必死无疑。
所以他这一生中最希望能看到的一剑,竟是他这一生中永远看不到的。
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
造化弄人,为什么总是如此无情?他不愿再想下去,忽然又道:“现在我们手里都有剑,随时都可以出手。”
“不错。”黄泉点了点头。
白夜却说:“可是你一定不会轻易出手的。”
黄泉嘴角微微上扬,“哦?”
“因为你一定要等,等我的疏忽,等你的机会”
“你是不是也一样会等?”黄泉点头之后,玩味的看着白夜。
“是的。”白夜叹了口气,又道:“只可惜这种机会绝不是很快就能等得到的。”
黄泉承认。
“所以我们一定会等很久,说不定要等到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之时,才会有这种机会出现,我相信我们一定都很沉得住气。”白夜说着,却又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像两个呆子一样站在这里等呢?”
“你想怎么样?”黄泉抱剑于胸,静等白夜。
“我们至少可以到处看看,到处去走走。”白夜的眼睛里闪出了笑意:“天气这么好,风景这么美,我们在临死之前,至少也该先享受一下人生。”
于是他们开始走动,两个人的第一步,几乎是同时开始的。
他们谁也不愿占对方的便宜。
因为他们这一战,争的并不是生死胜负,而是要对自己这一生有个交代。
所以他们不愿欺骗对方,更不愿欺骗自己。
枫叶更红,夕阳更艳丽。
在黑暗笼罩大地之前,苍天总是会降给人间更多光彩,就正如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总会显得更有善心,更有智慧。
这就是人生。
如果你真的已经能了解人生,你的悲伤就会少些,快乐就会多些。
枫林中已有落叶,他们踏着落叶,慢慢的往前走,脚步声“沙沙”的响,他们的脚步越走越大,脚步声却越来越轻,因为他们的精神和体能,都能渐渐到达巅峰。
等到他们真正到达巅峰时的一刹那,他们就会出手。
谁先到达巅峰,谁就会先出手。
他们都不想再等机会。
因为他们都知道谁也不会给对方机会。
他们几乎是同时出手的。
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们拔剑的动作,他们的剑忽然间就已经闪电般击出。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肉体的重量竟似已完全消失,变得像是风一样可以在空中自由流动。
因为他们已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他们的精神已超越一切,控制一切。
剑光流动,枫叶碎了如血雨收落下来。
可是他们看不见。
在他们心目中,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甚至连他们的肉体已不存在。
天地间惟一存在的,只有对方的剑。
坚实的枫树,被他们的剑锋轻轻一划,就断成了两截。
因为他们眼中根本就没有这棵树。
茂密的枫林,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片平地,他们的剑要到哪里,就到哪里。
世上已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他们的剑锋。
枫树一棵棵倒下,满天血雨缤纷。
流动不息的剑光,却忽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变得沉重而笨拙。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剑光忽然消失,剑式忽然停顿。
黄泉盯着自己手里的剑锋,眼睛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又仿佛有寒冰在凝结。
他的剑虽然仍在手里,可是所有的变化都已到了穷尽。
他已使出了他的第十剑。
现在他的剑已经死了。
白夜的剑尖,正对着他的剑尖。
他的剑若是条毒蛇,白夜的剑就是根钉子,已钉在这条毒蛇的七寸上,将这条毒蛇活活的钉死。
这一战本来已该结束。
可是就在这时候,本来已经被钉死了的剑,忽然又起了种奇异的震动。
满天飞舞的落叶,忽然全都散了,本来在动的,忽然全都静止。
绝对静止。
除了这柄不停震动的剑之外,天地间已没有别的生机。
白夜脸上忽然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剑虽然还在手里,却已经变成了死的。
当对方手里这柄剑开始有了生命时,他的剑就已死了,已无法再有任何变化,因为所有的变化都已在对方这一剑的控制中。
所有的生命和力量,都已被这一剑夺去。
现在这一剑已随时都可以刺穿他的胸膛和咽喉,世上绝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
因为这一剑就是“死”。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世上又有什么力量能拦阻?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出来。
黄泉的眼睛里,忽然也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甚至远比白夜更恐惧。
然后他就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事。
他忽然回转了剑锋,割断了他自己的咽喉。
他没有杀白夜,却杀死了自己!
可是在剑锋割断他咽喉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已不再有恐惧。
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澈而空明。充满了幸福和平静。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直到他倒下去,直到他的心跳已停止,呼吸已停顿,他手里的剑还是在震动不停。
夕阳消逝,落叶散尽。
白夜还没有走。
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他不懂,他不明白,他想不通,他不能相信一个人,怎能会在胜利的巅峰杀死自己?
但是他非相信不可。
这个人的确已死了,这个人的心跳呼吸都已停止,手足也已冰冷。
死的本来应该是白夜,不是他。
可是他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心里却绝对没有恐惧怨恨,只有幸福平静。
他并没有疯。
在那一瞬间,他已经天下无敌,当然也没有人能强迫他。那么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夜已经很深了,很深很深。
白夜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他还是不懂,还是不明白,还是想不通,还是不明白。
这个人在倒下去的时候,脸上的黑巾已经翻了起来。
白夜已经看见了他的脸。
这个人就是黄泉,昔日酒楼醉死的浪人。
更是当日救他的人!
只是稍加化妆,只是太久不见。
白夜便认不出,他冷笑,他的脸色苍白。
这个当时心死的浪人,当日救他的人,平生只想着若不能与白夜一战,此生死不瞑目。
白夜并没有忘记况负天的死,也没有忘记况负后说的话。
那个人一定会救你,但却一定会死在你的剑下。
没想到,剑与剑之间,人与人之间,会真的是他!
长夜漫漫。
漫漫的长夜总算已过去,东方第一道阳光从树林残缺的枝叶间煦照进来,恰好照在白夜脸上,就像是一柄金剑。
风吹枝叶,阳光跳动不停,又仿佛是那一剑神奇的震动。
白夜疲倦失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忽然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身后也有人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却还是不明白。”
白夜霍然回头,才发现有个人跪在他后面,低垂着头,发髻衣衫都已被露水打湿,显然已跪了很久。
他心神交瘁,竟没有发觉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人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满布红丝,显得说不出的疲倦和悲伤。
白夜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肩,失声道:“是你?你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