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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的麦收过去了,刘全和李广平回到西安,知青点上只留下我和张艺谋。一天我们在他窑洞里说话,说到很晚。他给我讲了许多他小时候的事。他讲,在他的记忆里,没有见过父亲的笑脸,也没有听过一句表扬的话。每次训斥他们时,都要求他们把手脚放得规规矩矩。一训就是一两个小时。平时坐着不许他们摇晃腿,站着不许他们歪歪扭扭。兄弟三人对父亲都十分畏惧。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渐渐地从那严厉中感觉到一种疼爱。……
说到深夜,我们两人都坐累了,又都没有睡意,也不愿意分开,就各自倚着被子,半仰半躺在床上,接着又谈到三年困难时期。张艺谋说他家里那时候,几乎顿顿是煮一锅萝卜菜,只在萝卜汤里拌几把面。一掀锅盖,满屋子的萝卜味。直到如今他一闻到煮萝卜味就恶心。他还讲到了他的奶奶。说小时候奶奶给他们烙饼吃,偶尔不慎烙糊了,嫌把糊的扔掉太可惜,很心疼,不扔又怕孙子们不吃,就哄他们说:“小孩吃了糊糊馍拾钱哩。”看着他们吃了后,就故意在水桶呀、簸箕呀、条帚呀下面放一角钱,然后让他们去打水,扫地。他们一拿起这些用具就能拾到钱,老少皆大欢喜。
听着这些既使人心酸,又觉得有趣的故事,我更加心疼和依恋他了。我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心里有许多安慰的话,但不知如何说才好。突然,他一挺身坐起来,“叭”他拉灭了电灯,鼻子里呼出来的气又急又热,直烫我的脸。他沙哑着嗓子对我说:“我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没敢对你说。这些日子我反复想了很久,还是应该对你说的。”我的心“格登”一下,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会有什么重大、可怕的事从他嘴里吐出来,我想看他的脸,找一点征兆,可是窑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家的成份不好,不是一般的不好,可以说很严重,是历史反革命!”
这些字眼在当时确实是很可怕的,但比起我的想象来要轻松得多,我总以为会有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就嘘了一口气,说:“这些我知道……”
他没让我说下去,继续激动地提高声音:“也许你不在乎,可是你父母一定会在乎,他们不会同意……”
“会的,”我拼命地喊。“他们都是有文化的人,都是知识分子,他们会理解这一切的。”
“不会,”他近乎粗暴了。“任何父母都不会。我是反革命的儿子,幸福和爱情与我无缘。”
他撇开我倒在一旁哭了,我也哭了。我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亲吻他,想用我的爱,我的柔情来温暖他冰凉的心。我只觉得他的脸特别烫,气喘得越来越粗,就十分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难受。只是害怕深不见底的将来。与其将来不得不分手,还不如现在你就别理我。你回西安去吧,你明天就走吧!”
“不,我不走,我不离开你。”我更紧地搂着他,我俩的泪水融在了一起。他吻着我,发狂地吻着我。我觉得他全身在颤动,不可遏制地颤动。突然他把一只手伸到我衣服下面的腰间摸索。我本能地一下子松开了搂着他脖子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那只胳膊不让他动。他的情绪反而更激烈了,我恐惧地“哇”一声哭出声来。他一下子怔住了,木然不动。半晌,他才慢慢抽回了手,慢慢地坐起身子,轻轻地打开了灯。我揉着被灯光刺得难受的泪眼也坐了起来。他坐在床沿上,背对着我喃喃地说:“我这个人不地道是不是?你现在真该不理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