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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两天,明文到大爸杨学仁家吃了一次饭。大爸说:“明文呀,早就想叫你过来,但都太忙。过两天,你就到下盘县当常务县长,并且代理县长几个月,今天就算我为你饯个行吧。来,我们喝一杯!”明文赶紧举起杯,轻轻碰一下,一饮而尽。明文看着大爸给他斟满酒,酒清清凉凉,悠悠地晃荡着,却又不易看出它的灵动。大爸说:“明文,杨家这一代人里,有出息、有前途而又返回家乡的就你一个,至少目前是这样,我也不知是喜还是忧。希望你为事三思而行,多往周到处想,凡事不要太刚,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定主义,你身边有书记和其它县长等很多人。这为官是一门大学问,深得很,言行万不可给人留下可捉的把柄。我不担心你的能力,就是太担心你的心性,许多事都是讲方法的。来,我们再喝一杯!”喝酒吃饭是辅,给他上政治课是主,但明文今天却不反感,第一次觉得那些话还是有让人受有的地方的,毕竟,话里有经过几十年沉淀的人生睿智。
离开大爸家,回家把一天剩下的时光给了父母。他第一次静下心和父母在一起坐坐,他突然发现自己是一个太不称职的儿子,他为自己这么多年对父母的忽略生了一种深深地悔恨。他要做得,就是这一天里,凡事都听爹妈的,包括他早已听腻的教诲。
临行前一天和子矜、文广处了一上午。下午,和子锋、仓廒、仁德在桃源俱乐部聚到很晚,最后由索然买单。离开桃源俱乐部,天色已深深地装饰在城市的灯光中。他一个人随兴而走,嗅着城市的味道,味道熟悉而又充溢着一丝不知源自何处的淡淡的失意,失意中又夹着一种豪情,或许是豪情不经意间就游走出了那莫名的失意。为何会有一种失意,明文说不清,酒精在他的脑中熏蒸着他散漫的思维,他走在街道上,而街道是他思维的一种折射。
他走到可月的门口,手伸着去按门铃,伸出去的手在快触到门铃的那一秒又不自主地停在空中,他缩回手。他靠着门慢慢地坐下来,取出手机,手机上十多个未接,还有一条未读短信。他打开短信,上面写着:
“请允许我以朋友的身份为你饯行,仅仅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请子矜也一同来。”
他的头很昏,亦很沉,一股不可遏阻的困倦被酒精迫裹前来。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坐在这里,他就无比的满足,也似乎无比的幸福。就想在这门口坐着,仿佛这一去,别了这一切。这是一次温习,也是一次品悟,好像为的就是在未来有一个念想。他这样坐着,酒精在他的胃里开展着一次有趣的剧烈活动。他想着她,想她却又不能去想她,于是,就这样坐着,不能去敲那扇门。
今天的酒喝得实在太凶,他是故意这样狠喝的。他心里有太多不可言说的东西,只能靠酒来陪衬一下,他感觉这是他平生喝得最多的一次。现在,酒起了作用,他只想倒在可月门口睡下去。可他不能,他得走,他不能让可月发现。他舍不得走,他就想感知一下可月的气息,哪怕这气息隔了一扇门,但那种温暖在心里的感觉永远是一样的。他的眼皮越来越重,他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了,他想,再坐一秒吧,再坐一秒我就走。他的一秒像他的心一样犹豫,在犹豫中被无限延迟。
可月过了晚上九点,接连给明文打电话,每一个电话都在她徘徊中完成按键。她不知是打还是不打,打,怕引起子矜不必要的误会,不打,她的下意识不经意地就按出了一串熟悉的数字。到了十点,她的心跳得特别慌,她不知道是想念还是别的什么。她开始发短信,祈求对方哪怕只回一条短信告知她他现在在做什么。她突然有种莫名的担心。她想,他一定要和朋友聚的,那他一定会喝酒,那么,子矜会在他身旁吗?如果不在,那他会不会喝醉,醉了又会怎样?她给仓廒打电话,电话关机。给子锋打,电话又关机。想了想,还是没给贾仁德打,她索性打到索然那询问。
她看了看时间,将近十点半,也就是说明文离开那也快一个小时。她本想给明文的父母打电话,但一想,不妥,明文的父母会担心,势必对明文的影响也不好。想了片刻,她决定去明文的住宅看看再说;如果不在,就到子矜那去寻;如果还不在,那时再打电话到他父母那问问。
门一开,可月被吓得叫了一声,她连退三步,一个人竟横躺在那。但很快,一种熟悉的气息让她很快明白那不是别人,是明文。她赶忙走出去蹲下扶起明文,叫了叫,明文只哼了哼。她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冰,她心里有点疼,又叫,她叫一声,明文就哼一声。不行,再这样下去会得病,那就会影响他明天去下盘县,必须把他弄到屋里去。她试图去抱,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是徒劳;她跑到明文身前,背朝明文蹲下去抓住他的手,她用尽平生气力往起一立,明文是被她拉到了背上却惯性地把她压到了前去,她的额头狠狠地撞到墙上,一股痛直钻她心窝。现在请人帮忙是不现实的,她又到明文身后,两手从他腋下穿过紧紧地搂着他,她使劲地咬着牙终于拖动了明文,缓缓地,一步一步,拖到客厅,拖到卧室,直到把他摆弄到床上,她才轻轻松口气。她想尽办法脱下他的衣服,褪去他的裤子,给他盖上被子,抬了水给他洁了脸,然后又把被子掖了掖,用手触了触他的额头,没事,她这才真正放心。她拿起明文的衣裤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洗了,熨了,摆弄干,用衣架撑起。她在客厅里坐了坐,喝了口水。回到卧室,却听到明文叫她的名字,她走过去,原来他在说梦话。她坐在床沿上,两手紧紧握着明文的手。明文叫一声她的名字,她就答应一声,如是再三,明文才安静下来。她静静地看着明文,看着看着,眼睛里就漾出微微的笑。她就想这一夜看着明文,看着明文熟睡,看着明文醒来,看着明文边挪腾身子边说梦话,就这样看着,让他在自己的注视中安静的得以休整。
天微微亮的时候,明文带着口干舌燥慢慢醒来,且觉得胸口有点压抑。他想了想自己现在在哪?他睁开眼,见可月在他胸口睡得正沉,他轻轻腾出自己的身子,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把可月抱上床。刚给可月盖好被子,可月醒了。可月看了一眼明文,说:“怎么?睡醒了。”“想喝点水。”“我给你去倒!”明文阻止了想爬起来的可月。明文出去抬了水进来,一口喝尽,把杯子放在床边的桌上。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处境的尴尬。可月很快看出他的这种窘态,说:“先上来躺着吧,别冻坏了。你的衣裤我给你洗了,保证天亮你能穿。”可月看明文呆呆地望着她,一副不知怎么办的样子,她说:“这样吧,你上来睡,我到客房去好啦!”“我睡醒了,你就在这睡吧。”可月已下了床,把明文推到床上,说:“你先躺着,再睡一会儿,我这就去给你取衣裤。”她很快出去,又很快拿着衣裤进来。
“我去买早餐,你必须吃了我买的早餐才能走。”她边说边出去了。
明文洗漱完,可月就提着早餐回来了。吃早餐时,可月想和明文聊聊,但看明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只好静静地吃着,偶尔看一眼明文。
临走时,可月叫住明文,说:“明文,希望你的人生永远都能活得轻松点,好吗?”她的眼睛看着明文,眼神里有对他的自信。明文抬头看着可月,看着她的眼睛,他轻轻说:“我会的。我走了,谢谢你。”明文走到门口,可月又叫住他,说:“明文,——”明文转过头等她说,可她没再说下去。明文走回去,握了握她的手,这才发现可月额头有一块瘀青,他用手轻轻地摸了摸,无比惊讶地说:“疼吗?怎么会事。”“没事,就是在墙上擦了下,不疼的。”可月看见明文眼中平静下涌动着关切,她的内心正流恋在那双充满关切的手的轻轻柔柔里。可月捉住这双手,用眼看着明文,说:“明文,走吧!”她的眼里全是舍不得。
“可月,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明文收回手,低下头,沉默了一阵,转过身去,迈着步子慢慢地下楼梯。
可月看见明文走到楼梯拐角,她又叫住明文。明文回过身,她说:“明文,答应我,别活在左右的思索中,好吗,过去的让它过去,现在过得快乐些。学会举重若轻,好吗,你答应我行吗?”明文看着她,想了想,说:“我会的,你放心,我一定会的。”可月看着明文消逝在那拐角,她在原地站了好长好长时间。她本想解开她和明文的误会,让他卸掉道德上的负罪感,但她也知道,这样必然会让他在爱情里产生一种两难和巨大的负疚感,这对他而言也是要命的,而目前,他有着足够的理由去爱。某种程度,她觉得她是很了解明文的,至少是现在。
中午时分,明文就到了下盘县的第一站,矾石镇。他让司机停下车,他说他想看看矾石镇。他带着司机随便走走,走到中心小学,看见立了许多人,前去一打听,原来全镇教师开整训会。明文来了兴趣,他和司机随着老师进入会场,人多,所以台上的领导也没注意有没有添减人。
离开矾石镇,明文感慨地对司机说:“以后得常下来悄悄走走。今天,我算是见识了我们有的干部的素养,真是让人开心呀!”
“今天,那个镇长说话也确实欠了点水平。至少,你不能侮辱他们吧,就算侮辱也别当着他们全体的面吗?”
明文掏出烟,给司机一枝,自己点一枝,深深吸一口,慢慢地吐出来。司机看一眼他,见他眉梢紧锁,整个面部挽成一个无形的疙瘩,便不再说话。这时,车子离目的地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