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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完颜雍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夜里,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与讹里朵,一定会有兵戎相见的那天,我不希望看见这样的结局,但也不知道,该如何调节他们之间的关系。

粘罕是否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金兀术阻止讹里朵去救完颜雍的原因,又是什么?完颜雍口中的他们都有谁?讹里朵为何要收养这个,从敌军战场上捡回的孩子……

我开始意识到,原来金国虽属游牧民族,但皇室里的算计攻心也不少,而且没了之前在临安时,父皇对我的庇佑,接下来的路,我只能试探地自己走下去。

回到梁王的营寨时,讹里朵还没有离开,但我敢肯定,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他们俩人,都没了之前的气势,隔着桌子上的散沙堡垒,各自为营进行对战,金兀术最先注意到我,不知我是否看错,他好似笑了,并且有些无奈。

待到他将目光,重新回到战场上时,讹里朵已经截了水路,攻占了他最后一块领地,使他全军覆没。

讹里朵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老四,当年父亲,给你三哥我定封号为“潞”,其实不是说本王瘦弱疲病,而是在告诉本王,男儿打仗,便要有陆灭万马,水淹千军之能,看来当年,与韩世忠黄天荡惨败的教训,已经被你忘到脑后了。”

讹里朵的表情逐渐沉重,他看着金兀术道:“兀术,算三哥求你,别再难为乌禄了,虽然他的父亲死于你的手下,但战场上本就是你死我活,这一点,乌禄是明白的。”

“就算你的身份也是假子,但你的生父,乃是随太祖皇帝驰骋疆场的功臣,他怎可与你……”

“兀术——”讹里朵疲惫地打断了他的话,制止他说下去。

“好……”金兀术咬了咬牙,将话咽了下去。

“既然三哥意已决,我便断了这个念头,但愿他日,我命丧那只狼崽子的手里时,你这个做哥哥的,心中能有一丝愧疚。”

讹里朵没有理会他的话,转身向我走来,我朝他微微俯身,小声道:“雍儿,已经回军中了。”

“我见你回来,便知乌禄一定无事。”

他点了点头,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倒使我觉得,这句话更像是他随口说出敷衍我的,好似他对完颜雍的所作所为,并不关心,

他拉着我的手,语气温和又宠溺:“好了,夫人,咱回家吧。”

被握住的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我轻呼了一声,讹里朵连忙松开手。

他小心地挽起我的袖子,只见我左手手腕处,竟然出现了一块很重的淤青,之前由于我只顾想着完颜雍的事,所以没怎么理会,此刻一看,竟连自己也觉得瘆人。

讹里朵的表情僵住了,他敛了笑容,下一刻,转身拿起刀就冲了出去,这一系列举动变化太快,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更别提去阻止他。

那是讹里朵第一次生气,因为在大家的印象里,潞王殿下一向与人为善,宽恕温和,所以,那次讹里朵愤怒起来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感到害怕,他们皆都远远地避开了,生怕自己靠近,就会有血光之灾。

金兀术后来对我感叹道:“英雄一怒为红颜啊,你也挺有本事的,本王长这么大,都不曾见过三哥,因为什么事情而暴跳如雷,果真是难过美人关啊!”

我不知他这话是在夸我,还是在贬讹里朵,但也确实道出了事实,只是雍儿的这件事情,从始至终有着太多的巧合与误会,事实上,粘罕并不知道斜保的伤,是他自己弄的;讹里朵也和我最初的想法一样,以为斜保受伤,只是孩子们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而金兀术与讹里朵商谈军事的确是真,只是突然听见完颜雍被粘罕抓走的消息,才决定利用粘罕,解开他心里一直解不开的结。

所以,当讹里朵提刀,怒不可遏地闯进粘罕的营帐时,他们俩一个比一个有理,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连国相撒改都没有劝住,我后来从当时在场的守卫嘴里,大致了解了当时的情景,粘罕怒吼道:“我儿子的账还没找你儿子算呢,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老子叫嚣!”

讹里朵也不示弱,拿起刀指着粘罕道:“雍儿惹下的事情,你去找雍儿算,欺负公主算什么,我叫你一声大哥,是因为我讹里朵敬重你,可若在你心里,不能将寒漪公主和我放在同一个地位,我便和你划清界限,轮身份,我虽为假子不如你嫡出,但你别忘了,我的父亲,可是太祖皇帝!”

“就为了那个女人,你……”

“什么女人!”讹里朵更加愤怒:“那是我的妻子,妻子!”

“要是没有老子,她还不会出现在大金呢!”

“那我就谢谢大哥了,今日我也把话撂这儿,我若没有遇见寒漪公主,此生便就这么过去了,但粘罕你给我听着,我的母亲滩渠,死于女人们之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所以对待女人,我绝不会如你这般三妻四妾,纵情声色。我若娶,便只娶一个,一心一意只对她好,宋烟之死,我算是已经放下,但你给我听清楚,听明白了!从今往后,你若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我就跟你拼命!”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侯,完颜斜保从昏迷的状态中醒来,解释了事情的起末,我估计最后,连完颜亶和浦察太后都能被惊动,一来是因为,这件事情牵扯到的人太多,若是因此使得撒改和阿骨打,这两个亲兄弟的孩子们反目成仇,金国的朝廷,将会掀起一道不小的波澜,二来,我到底是大宋的和亲公主,却因为女真的家事,而受到了都元帅粘罕的刁难,金国上下的汉臣,必会有诸多埋怨,其中便会以国师宇文虚中的反响最强。

完颜斜保睁开虚弱的双眼,却看见屋内狼藉满地,他愣了愣,缓过神道:“发生了什么事……三叔怎么也在这里?”

闻言,粘罕立刻抛开了眼前的人和事,激动地扑到完颜斜保的身边,说了四个字:“感谢……萨满。”

我总觉得,作为游牧民族的女真人,行事似乎比我们汉人,要感情用事的多一些,这是一种一码归一码的处事思维,所以我才会认为,即便雍儿真的动手伤了完颜斜保,还将他给打死了,讹里朵与粘罕之间,也不会因此而反目成仇。

只是这份北国情怀,我亦只是略微感受,却也说不明白。

之后的事情,便没什么可讲的了,估计那时,讹里朵和粘罕的心里,都尴尬的很,我后来反思一下自己,其实粘罕在看见我的那刻,也是明白,我与此事无关的,只是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我若好言与他相谈,便也不会有后来那诸多事情,可我对他讲话的态度蛮横无比,没有道理,他到底是个一军统帅,被一个女人拂了面子,也难怪会激起他的怒火。

但还有一点,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其实在我的心里,我一直都很惧怕粘罕,所以才会用那种不讲理的态度,来伪装自己对他的恐惧。

可这种恐惧感,究竟从何而来,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若说因为他在攻打宋,以及对待宋朝的战俘方面上的表现,凶狠残暴,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但这却是几乎所有女真人的共性,如我的夫君讹里朵那般,言行举止,满满君子之风的女真人,在金国我没见过第二个,就连相信因果报应,素有“菩萨太子”之称的斡离不,以及与我还算谈得来金兀术,当年也做过不少令我难以原谅的事情。

但在我所讲述的这个故事里,关于我来到金国之前,他们的那些事迹,以及被关在洗衣院、还有被迫嫁给了金国其他宗室大臣,为奴为妾的姑婶姐妹们,我选择忽略她们的存在,事实上,我也的确抱着这个想法,在金国生活了这么多年,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活得相对轻松,心中的负罪感,才会少一点,对于那些自己无法报复的人和事,除了释怀,我没有其它的选择。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后,我迎来了另一件让我苦恼的事情,那就是我真正地意识到,自己身材有了走样的趋势,于是之前与流云说,要绝食的戏言,便被我认真地实行了起来,当然,这一切我都是背地里进行的,流云与讹里朵皆不知晓。

那段时间,我几乎对所有的荤腥食物,都产生了厌食的情绪,甚至于我一闻到肉味,就想吐,若不是私下里向医官打听,得知酸奶有消食瘦身的功效,而勉强喝一点,我当真过着饮北风,食霜露的日子。

我也因此再一次得罪了珠兰,那日,她派人给我送来她亲手做的烤肉,但我当时,由于被接近绝食的饮食,折磨得心烦意乱,劈头就让那个端肉的侍女滚开,于是这件事情,便被珠兰牢牢地记下了帐。

几天以后,她带着一坛酒亲自拜访我,但我那时仍然没有意识到,那个端肉的侍女是珠兰的人,便没将她的到来,与这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之前珠兰对寒漪公主多有得罪,还望公主可以不计前嫌。”

“不敢当,您这又是闹哪出啊?”

我一本正经地问道,不愿和她打哑谜。

“公主说笑了,前几日,珠兰派人给公主送去自己亲手打得的野味,却不想让公主厌恶,真是有罪。”

“我……”

我这才知道,自己所为的不妥之处,想向她解释,但她却制止了我。

“这也没什么,左右不过是珠兰我自甘下贱,热心对着冷脸,亦或者是,公主觉得我仰慕王爷,碍了你的眼,所以才如此不待见珠兰。”

我故意忽略了她的前半句话,但后半句却听进了心里,她将碗放到我面前,为我注满了酒,说道:“珠兰说笑的,今日珠兰拜访公主,只是来向公主赔罪,想来野味不大合公主的胃口,这酒,是国相大人赏给珠兰的,酿造此酒之人身份成谜,如今这世上只剩下此一坛,还望能对了公主的心思,也不知公主能否赏脸,饮了这碗?”

碗中的酒水里,映着身后墙上挂着的一把弓,我看着珠兰,迟迟没有动静。

“公主这般,莫不是怕我下了毒?”

“你说呢?”

她尴尬地笑了笑:“看来公主也不是个爽利的人。”

我一语道破:“行了,珠兰,你也不是那种无事献殷勤的人,的确是我寒漪有错在先,本宫这几日月事紊乱,故而脾气暴躁,得罪你实属无意,本宫理应自罚三碗,只是这酒喝得,有些话,寒漪也要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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