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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湾呈喇叭口状,上连钱塘江,下接东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南北两岸形成一片肥沃的海涂地,在南岸尤为富饶,繁衍出许多海产品,有螃蟹、撒尿虾、跳跳鱼,还有蛤蜊,尤为出名的是泥螺。南岸海边的人们主要靠晒海盐、捕海鲜生活,虽然并不富裕,但尚能糊口。
这一天中午,海水刚刚退下去,一大批背着竹篓,挽着裤腿,打着赤脚的男女老少就踏上这片肥沃的海涂地,来捕捉老天爷赐予的礼物。
夏天的正午,海上一点风也没有,阳光非常毒辣,在一望无际、无遮无拦的水面上,无情地折磨着下海的人们。海水也挡不住它的肆虐,莫不作声地蒸发着,人们如同进入一个巨大无比的蒸笼,连喘息也有点困难。
不远处,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弯着腰捡泥螺。只见他动作很快,一下手就三两颗泥螺,随手在海水中荡一下,反手就装入系在腰上的竹篓。草帽底下晃动着一张略黑的脸,那是大自然常年累月风吹日晒的杰作。额头上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慢慢地被万有引力拉扯到一起,逐渐汇集成一颗颗黄豆大小,有序地沿着下巴砸向水面。
竹篓里的泥螺已不少了,看过去,密密麻麻的泥螺背着黝黑的薄壳,伸着泥黄的关头给少年带来一丝舒心的快意。他慢慢地抬起身子,双手撑住腰部,做了几个环绕动作。腰并不粗,但显得结实有劲,个子倒挺高,放远望去就象一根竹竿,转瞬这根竹竿又成九十度弯了下去。
日头逐渐西移,水面上形成一个个斜长的身影。遥远处似乎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不知谁喊了一声上岸了,于是上岸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大伙趟着水往南边的海塘处走去。少年背着沉甸甸的竹篓爬上海塘,在一处自己做了记号的石堆中找出一双由稻草绳编织的鞋子,套在被海水浸泡得发涨的脚上,轻快地向自家走去。
他的家是四间半草房,东边一间是父母住的,紧挨着的一间放着一张八仙桌,四条长凳,这是平时吃饭待客之地。再过去的一间是他与哥哥的卧室,最西侧一间放着下地、下海用的各种工具。而厨房就在父母住的南边半间。家的四周围着一圈竹篱笆,篱笆内种了一些蔬菜,还散放了一群鸡、鸭。
少年推开篱笆墙正南的竹门,就看到正堂房坐着两个人。“哥!”少年欢快地喊了一声,放下竹篓飞快地跑过去。“哎,阿锋。”其中一个赶紧站起向外迎出来,不顾少年满身的泥巴,把他一下抱起来。
原来这少年姓李名锋,今年十七岁,他的哥哥叫李钢。他们的父母大字不识几斗,但希望兄弟俩坚强有出息,请村上一位曾去过上海做生意的老人取的名字。李钢大弟弟两岁,个子稍矮,人比较壮实,皮肤较白。兄弟相似之处就是眼睛都很大,只不过哥哥眉毛较浓,弟弟则是两道剑眉。
李钢在杭州师范中学念书,由于交通不便,平常很少回家。这次放暑假,带同学林路一同回家。由于家境并不富裕,李锋念了几年书就缀学了,跟父母务农下海来供哥哥念书。李钢对此总感到对不起李锋,平时回家总教李锋学习,讲外面的形势,来弥补一下自己的愧疚。
“来,我给你介绍我同学林路。”李钢一手拉着李峰,一手指着林路,林路也走出来,亲切地拍拍李锋的肩膀说:“你好。”“你好,林路哥。”李锋腼腆地打个招呼,身子微微向李钢后面靠过去,黝黑的脸上泛起一片红云,在夕阳的映衬下竟闪出紫色来。“看,像个大姑娘一样。”李钢爽朗地笑着说。
林路友善地说:“没事,一回生,二回熟。李锋,你哥刚到学校的那阵子,也跟你一样,现在就不同了。男子汉嘛,就需要到外面闯闯,多历练一番就好了。”李锋哎哎应了几声,赶紧去菜地里拔青菜,摘了个南瓜,一个葫芦,钻进厨房准备晚饭。李钢看着李锋害羞的样子,不禁笑着摇了下头,回身去逮鸡,一时间鸡飞鸭窜。
晚饭准备好了,两兄弟把八仙桌抬到户外,四条长凳摆好,桌上摆着炒青菜、辣椒炒南瓜、炒葫芦,还有一碗炖鸡。李锋父母也从地里回来,与林路打过招呼后洗脸开饭。
李锋等三人各坐一边,李锋父母并坐一条长凳。乡下人比较憨厚。在有外来客人的情况下不善言谈。只是一个劲地说:“路上辛苦了,没什么好招待,实在难为情。”
林路反而搞得不好意思了,赶紧说:“大伯,大婶,不用跟我客气,我跟李钢一个学校,一个班级,一个寝室,几年下来情同手足,我会把这当自己家一样。”说罢,给李峰父母各夹一个鸡腿,给李峰一只鸡翅膀,而后自己和李钢各分一只鸡爪,就嚼了起来。
太阳已跌入地平线,而余晖把西边的云彩染个通红,吃过晚饭的李峰、李钢、林路到离家不远的池塘游泳。这时李峰已经比较放开了,刚扎完一个猛子就游到林路身边。问学校怎样,他哥表现怎样。林路对他也很热情,一一作了回答,而后随口问:“李峰,你今年十七岁了,也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了,你打算在家里务农、下海,还是打算到外面去拓展自己的视野?”
李峰猛地一惊,这句文邹邹的话竟像一个晴天霹雳把他炸晕了。他也时常想着像哥哥一样去外面学习,去闯荡。但当这个问题忽然摆在眼前,竟不知怎样回答。他目光有点呆滞,嘴唇微微抖动望着林路那友善的目光,忽地上岸,把衣服套在湿漉漉的身上,低头往家走去。
林路被李锋搞得不知所措,脸上想放松地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是不是我问错了?我感觉李锋对人热情,能吃苦肯干,应该能适应外面的环境,我也是想为他好。”李钢叹了口气,拍拍林路的肩膀说:“你不要自责,我这弟弟打小聪明好强,长期在家务农会委屈他的,可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等我毕业找到工作,想办法让他出去。”
天空飘过几丝云彩,给月亮披上几缕细纱。月光并不明亮,透过草屋的窗,淡淡地笼罩着李锋。应过了二更,他却还没有入睡,一天的活儿带来的疲劳;被林路的一句问话压在下面。这句话象个精灵在脑海里任意游荡,忽儿又跑到心中上窜下跳。他何尝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跟哥哥平时的言谈中,了解到外面的一些情况,这对他来说充满诱惑,可家中的现实情况象一座大山阻挡住这种欲望。
父母并不年高,但长年累月的劳作使得过早衰老。收成还好,就是换钱不多,一年下来除去哥哥开支,只能维持粗茶淡饭的生活。如果自己也外出求学,家中少一个劳动力,外面又增加一份开支,这么一来一回,这个家的压力之大难以想象。李锋是个懂事的少年,他爱父母、爱哥哥、爱这个家。不想让父母发愁,不想让哥哥分心。慢慢地,他把这强烈的欲望压了下去,可泪水却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第二天,林路因要去附近亲戚家而辞行,兄弟俩送他到大路上。林路双手放李锋的双肩上,郑重地说:“你不要着急,等有适当的机会,我会帮助你去实现梦想。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的本色。”李锋喉头一紧,把后面一句话咕咚一声咽下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