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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珂悄悄问木轻言“就算他是魔,但现在并未作恶,只是求医,这也必须赶尽杀绝吗?”她前世学医,被教导的是,就算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在被执行前生了病都有被救治的权利。
她声音虽小,但一旁的符衡却是听到了,愣了一下,扬声道“你说你无恶意,却藏头露尾,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岂能取信与人?”
黑衣人听了,收了铙钹,猛地将蒙面的黑布一扯,露出张狰狞可怕的脸,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脓包,流淌着黄色粘稠的脓液,无数白色的蛆虫在脓液中蠕来蠕去,从五官中进进出出,说不出的恶心恐怖。
桑珂和木轻言吓得齐齐惊呼,熊蟠也忍不住跳后三步大喝道“你这魔头,竟长得如此恶心,还好意思大白青天地出来!”
黑衣人听了,一阵仰天大笑,笑声中饱含凄楚和痛苦,他不理熊蟠,死死盯着洛琴微“你是古夫子的徒弟,知不知道,我这是什么病?”
洛琴微朝前走去,熊蟠忙拉住她“师姐别靠近他!”
洛琴微轻轻拨开他的手“无妨,我只是看看。”
她越走越近,直走到黑衣人面前,几乎就是面对面了,桑珂觉得如果那些蛆虫有腿的话,轻轻一跳就可以跳到她身上来,她细细观察了一阵,还牵着他的手腕把了一阵脉,沉吟了半刻问道“你是否常年居住在不见阳光,阴暗潮湿的地方?”
“不错,十八年了,能见到太阳的日子屈指可数。”
“水源可清洁?”
“浑浊,恶臭,连鱼虾都养不活。”
“蛇鼠虫蚁可多?”
“数不胜数,终年为伍。”
洛琴微欺雪赛霜的俏脸上闪过一时不忍,但瞬间又消失,依旧用她清冷又平缓的声音说道“你这病,我治不了,古夫子不愿意治,请回吧!”
她转身回走,黑衣人急了,伸手去抓她,洄风和蜉蝣齐齐飞出,向他砸去,他狼狈避开,嘶吼道“医者父母心,难道就此见死不救?我命不足惜,但染此怪病的不只是我,是我整个族群,现只求你们救救老弱妇孺,凡青壮年的男人可以一概不管,这也不行吗?”
琴微走回他们身边道“他是魔界乌木族的头领,满族染病,濒临灭绝,古夫子不愿救他们,走吧!”
桑珂有点犹疑“就这么走了,好吗?”
忽闻鸟儿说话,洛琴微愣了一下,木轻言忙解释“洛师姐,这是今年入学的桑珂师妹,她是白凤凰,不小心被打回了原形。”
洛琴微点点头“他们族群虽小,但在三界大战时也是一支骁勇之师,他们如今的老人曾屠人无数,他们现在的小孩长大后也将是人界的死敌,要救吗?”
黑衣人突然双腿跪地,将一双铙钹双手呈上“好,老人身上有血债,不敢有奢望,但小孩总是无辜的,我愿献出镇族之宝,请保住我族十六岁以下孩子的性命!”
洛琴微面如止水,洄风和蜉蝣在他头顶盘旋不下,黑衣人重重一叩头“十二岁以下如何?”
他的头猛地叩到地上,震飞起地上层层叠叠的竹叶,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吹拂起众人的衣角,虽是盛夏,但一股凉意自脚底而起。
他再次重重叩首“六岁以下如何?”
额头皮破,原来魔的血也是红的,鲜血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和黄色的脓液混在一起,更显得可憎可怜,桑珂鼻头一酸,一滴泪水忍不住从眼中滴落,顺着脸颊滑到符衡颈窝,他似乎被烫了一下,心念一动,洄风飞回,回到他背上的刀鞘中。
熊蟠一看,也收了蜉蝣“衡少,你什么意思?当年与魔界大战,你符家可是先锋军,你要是说救他,我就认!”
桑珂很想发言,但又害怕自己圣母心泛滥误事,一时不敢开言。
符衡自是沉默不语,虽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额角鬓间竟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显得比刚才与黑衣人打斗还要疲累。
凤凰一族自上古以来,就遨游三界,虽与人界最为亲密,但与魔界的交往也不少,桑珂的父亲当年就有不少魔界的朋友,自然没有培养过桑珂这具身体的抗魔意识。至于她,这缕穿越过来的游魂更不用说了,对魔界当年的暴行根本没有过直观的感受,她所看到的魔,要么就是花公花婆那样老态龙钟还四处蹭白食,寻找儿子的,要么就是七夜族这样偷偷摸摸地潜行,连木轻言这样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都不敢惹的,这仇恨,真还没妥妥地建立起来。
她很好奇符衡的决定,歪着小脑袋,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
良久,符衡拍拍她的头,转向洛琴微“师姐,这病可难治?”
“难,十八年来水土污染已渗入经脉,很多小孩儿自娘胎里就带着病,难以根除,怎么,你想帮他们?”
“我不懂医,没那个能力。”
“我虽懂医,但也没这个能耐。”她一撩裙摆,席地而坐,从随身箱笼里取出笔墨纸砚,向桑珂唤道“小师妹,来帮我磨墨。”
桑珂听他们这么说来,心里一松,扑啦一声飞了过去,两只小爪子抓住墨锭,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香的松烟味儿!”
这事儿,这具身子的原主人做得很熟练,所以她虽是用爪子,但动作轻慢,兑水适宜,竟细细调出了浓重淡清焦五色,洛琴微微微一笑,取出狼毫小管,以琴为桌,笔走游龙,片刻写就一张方子,自己又看着沉吟了一会儿,点头示意桑珂。
桑珂叼起方子递给黑衣人,琴微起身说道“古夫子的父母都死在三界大战中,和你们有不同戴天之仇,你就别指望求他了。我学艺不精,这个方子治不了你们的怪病,但可调理气息,修复经脉,你拿去碰碰运气,若有造化也许会活下几个来。”
黑衣人接过方子的手都在颤抖,将它细细折了揣在怀中,一双手拿起锈迹斑斑的铙钹,看了又看,似是相当不舍,琴微拂袖道“你这东西我用不着,拿回去吧。”
黑衣人蹲下,轻轻将它放在地上“虽然在你们眼中,魔是不懂礼义廉耻,可知我们也是讲究言而有信,此物叫做‘鸣音’,可感应世间万物的频率,产生共鸣,以达到最大的杀伤力,在三界中是有名号的戾器,你拿去献给孟涯秋,也算大功一件。”
他站起身来,直直地挺着腰,不敢再看鸣音,看着桑珂说道“凤凰儿,今日谢你一滴泪,记着我叫乌撒,我虽命不久矣,但乌木族只要存活一人,就必然记得你的恩情。”说完朝竹林中高高一跃,化作一团黑烟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