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国丧举哀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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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踏进府内,见府中已然满目翠色,草纤纤而娟秀,花媚媚而娇妍,照壁墙根,榄外阶前,皆是绿意萦怀。
一带粉垣,数楹修舍前千百竿曾经为秦清乘着“付二”修剪得傻里傻气的翠竹也各自抽了新芽,垂柳绵密的新芽与垂髫如若垂垂而下的美人长发,后院的一池春水溶溶碧波,和着院中时高时低的清歌,显出别一种精神来。
“年年岁岁春光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我心中不由暗暗叹道。
待走过玄关,在里外分阁的粉釉影壁靠抄手游廊边上,锦屏正从正堂寝屋里端了一只铜盆出来,见了我,连连见了礼,便向里间呼唤道:“老爷回来了,”又抬头向我道“小姐在暖阁里呢。”
我对她笑笑点了点头,她方端着盆朝后院那边去了。
我见院中老枝干上,都悬了灯,又挂了白绡,时近黄昏,越发显得花草翠色与莹白的绫绸相映,踏入正堂,又绕到西侧暖阁中。
铜钩上吊着蓝色洒花软帘,铺着金丝绣线的坐褥,旁边摆着一个带着盖子的银丝小漱盒。秦清带着家常月中的紫貂昭君套儿,身上是天蓝色洒花袄儿,石青刻丝的银边滚边比甲,手里抱着一个白绒锦缎小袍子罩着,面色如花蕾般盈润可爱,双眼又黑又亮似黑曜石般迎出天外星子光彩的小婴孩儿。
我心头一热,却听那小婴孩儿嘤嘤的猫哭一声,长着两只小手,直向床边哼哼唧唧。那方向正对着拿着紫萧,挽着反绾圆髻,头戴新颖的宫纱白绢花,一身密合色袄儿,玫瑰紫二色金银线坎肩,葱黄缎子百褶裙,淡雅不胜的凌思赋。
凌思赋随即放下紫萧,坐去床边对着孩子继续唱起歌儿来“烈烈风中,绵绵心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
沿着旁一侧守着茗碗火炉的宇文琛见了,忙对我笑笑,解释道:“幽幽喜欢这个歌儿,正巧嫂子也喜欢,思赋便唱几句。”
我却立在那里,只看秦清,两人目光相对,一眼万年。
她一脸浅浅的粉红色,如若涂过胭脂飞霞一般,眉间和两鬓贴着指甲盖大的圆圆玄色绫膏儿,俏丽娇美。见她含嗔带喜,脉脉含情的流转眼波,我的心亦不由的抛却世间烦扰。
但听得她说道“你快来抱抱孩子,这是我们幽幽,父亲和主上讨的一个赐名儿,叫付盈幽。”
她身后一侧一直斜趴在床边的乳母一时将孩子抱起来,和着锦褥递到我怀中。我看时,那小女孩儿还没有长头发,只轻轻软软的一点点重量,皮肤白皙匀净,如若透着光儿一般,眼睛似一只小猫儿般狡黠的冲着我上下打量,小小的鼻翼一点点翘的弧度,小唇儿长着,嘴角沾了一点点奶渍。
身后的宇文琛不由一通笑,道“瞧这女孩儿,这眼神多像付将军,都说女孩儿像娘,我看幽幽倒是更像爹呢。”
我抱着孩子,带着一种虔敬的忐忑和无法言语的喜悦,我稍稍用力将她往身上贴一贴时,小人儿自己倒也主动将身子向我怀里紧一紧,这轻轻的一下互动,竟让我一时快活的似乎心乘着棉花云在天上周游了许多圈,真想把她揉到自己身体里抱住。
但因着乳母的一直指导着姿势,兼之旁边的凌思赋与宇文琛为何在此处存着些疑问,只抱了半个时辰不到,秦清便让我先将孩子递还了乳母抱下去好好休息。宇文琛和付盈幽也各自领会告辞下去。
不多时,锦屏进来掌了灯,一盏盏莹白的灯亮了,摇曳跳动,让人的心砰砰跳。翠墨也跟着进来,叫了几个丫头捧了漱盂铜盆和锦盒吃食,并枸杞红枣粥,燕窝米酒一类滋补的盅子摆上床上小几。我拉过一张美人靠递给锦屏,锦屏塞在秦清身后靠了,又递去筷子,两人方面对面吃起来。
“邢秋燕主母出了事,哥哥和父亲又各自回了府,我思忖着这宅子上毕竟没什么大的涉密之事,所以将凌思赋和宇文琛安排在这里暂住,主上和长公主那边我去讨了示下,他们也还没拿定主意对宇文琛是招揽还是如何,于是也是这个主意。”秦清看出了我进门时的目光和疑惑,见大家都退开了,方对我缓缓道。
我举起手上的银箸从食盒里挑出一只鹅掌来,放在秦清身边的摆盘里,又夹了一只递到嘴里,“炸的酥脆可口,”我点头道,“只我更想着那黄羊腿子肉和烤猪肝,你不知道,罗倭人至今并不多吃猪肉一类,只好吃鱼虾海鲜,久了,也没个趣味。”
秦清用手边的帕子拭了拭嘴,略略调整一下身子,嘴角微微翘一翘方道“和你说正经事呢。你只打岔子。你什么时候做了荊金水,倒连我也瞒了。”
我见她葱白的手指移过来,不由得心神荡漾,兼之不想让她产后操心,于是排开一应不快话题,只嬉皮笑脸亲吻一下她白皙的手腕,看着上面的银色双扣镯子,笑道“可是想死我了。以后,得叫你幽幽娘,而我是幽幽爹了。”
听得提起女儿来,秦清的脸上立刻洋溢出幸福的光彩,那略略丰满的面颊上带着一种炫彩的光芒,只微微笑了,道“家事虽是顺遂,国事却是动荡。如今靖亲王殁了,未来真不知向何方了。再过几日就是靖亲王出殡的时候了,哎。”
我踩着身侧脚踏起身,转向秦清的方向,扶着她,抽出她身后的美人靠和软枕,自己给她靠着,两手将她轻轻拥在怀里,柔声道“世事无常,方让我们分外想念,清儿,真想每一天都不再与你别离。”
……
北溟建武二十年五月初五,国丧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满,靖亲王被封靖国忠勇贤肃端慧文荣烈仁太子,依着太子大行之礼,于是日五更五分,于太和敬天殿中读诏出殡下葬。
殿前道场上设着生死玄坛,广五丈,坛上又立重坛,广三丈,周遭四下围栏十枚八角对立,如若八卦,重坛中央的安息长灯长九尺,每尺层叠一灯,外围四周素白娟灯三十六盏,参参差差,重重叠叠围绕。祭案以五案放五方纯银枚重二两到五两的纹缯随方,匹数合六六归元之数。
待钟声齐鸣,道士们一一进入到场中,大法师、法师、都讲、监戒,侍经,侍香,侍灯,侍上各自就位。一片诵经声响起,道场上立时青烟袅袅,旗幡飒飒,经声朗朗,大法师手执桃棒,脚踏云靴,口中念念有词,沿着地上二十八星宿罡单行走,念念有词。
待半个多时辰诵经完毕,又焚化了几道明黄色的咒符,一时金钟玉罄响动,一众吏部维持秩序的官员个个凛肃列在两侧。待最后一道巨幅蟠龙符烧过,几个扎染的栩栩如生的纸人宫舍等也被一并投入燃着的火盆中。
接着,炮仗声响,道士们依次退开,铺天盖地的白色节、幢、旌、旗、麾、扇各式五种,举在前方,随后一对黄曲柄伞后乃是主上方均诚、各位妃嫔娘娘和亲王世子们的皇亲车架,再接着是两排带刀侍卫各自披麻戴孝,举着莲花伞跟在后面。
付邵、祝映鸿等携文武百官,在素帷垂地,两庑皆白的殿中躬身礼拜,睿亲王、宁亲王等诸位皇子亲自扶了陵车,沿着银色白娟铺就的白玉青石甬道,向阴山墓园浩浩荡荡前进。
队伍的最后是五十匹顶盔冠甲的宝马,鞍首各自明珠装点,雕着龙纹,鞍后数十三花形珍珠雕鞍上驮着靖亲王生前的一应枕头器皿随身物件。一行队伍千里旌旗招展,如若一道游龙,从俯身的两侧民众夹道中渐行渐远。
我一直跟在付邵身后,看他原本俊秀精神无比的脸上突然的如若遭到了岁月的沧桑,我无法想象邢秋燕被迫殉葬后相府的样子,也不知付邵的内心有多少煎熬与挣扎,阳光一挣一挣跃上天边,撒出无限的光彩,照在付邵原本意气风发,如今却显出悲凉心境的一夜斑白两鬓上。
遥遥前队的号哭与悲鸣和着鼓声和炮声,在猎猎白衣炮白旌帐中绵延开去。
未正时分,队伍抵达阴山侧皇陵,一应宝马香案,金壶金盘,罗绮金珠,锦绣雕鞍,皆被抛入一个巨大的火港中焚烧出刺目而浪费的光芒,梓宫周遭哀哭不停,年幼的靖亲王世子跟着主上方均诚一应乘着素幔步辇,身着黑段丧服,容色惨白,彼此扶持着,身后泪如雨下哭晕过去的宋贵妃被急急的抬上了侧面的车架。
宏大的国丧之哀,并不能换回生命的轮回,我侧了眼睛,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黄淳,他一样披麻戴孝,白衣白帽,虔敬哀伤的姿态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言情绪,半晌,方听得司天官一声“时辰到——下葬——哀——”随后两个太监,再下四个太监,一轮轮传递着宏亮的声音:
“下葬——哀——”
烟花炮仗频频响动,铺天盖地的号哭声声震阴山,惊起一列列鸥鹭雀鸟,飞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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