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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锦屏叫嚷,我和秦清忙不迭绕出屏风去外面套间看,只见她身上穿着玫红绣夕颜花儿的掐牙背心,手中的红漆雕海棠花攒盒里还放着梅花酥、云片糕、雪玉囊、山楂糕、莲子糕等小食点心并盐津乌梅,酸枣等蜜饯果子,纤纤素手上带着一只通透莹润的粉色玉髓镯子,眼神却只是无奈的向着下面看去。
只见因着西面的两扇雕画窗棂未曾关了,一时和着雨竟刷刷打入房中,地下的水演着椅子腿儿,四处汪着水。
锦屏因是第一个进来,未防备得身下碧瑶棉裙和那蜀锦金丝绣鞋已然被漫进来的水浸了个湿,连外面半截滚边金丝白棉袜的袜颈也湿了个透,弄得她不由叫了一声。随后只见她赶忙嘱咐身后的丫头唤了小厮来扫了堂中的水,自己则赶忙的把捧着的食盒放在桌上,招呼了我们,便行个礼赶忙跑去自己房中更换湿了的衣裙。
我和秦清见状,皆有些莞尔,彼此相视一眼。
待小厮关了窗子,打扫好堂中积水,又将堂中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着旁边的小铁铣将火盆中熟炭埋了一埋,方又捻上两块速香放了,仍旧罩了。
我们这才走到堂中坐下,一面饮茶,一面吃那锦屏端来的零食果子。
“这几****在凤凰阁留了用饭的牌子,大约后天,便打算请那些前后为你帮忙周全了官司的朋友们前往吃顿饭。”秦清两指捻起一只山楂糕,边往口中送,边同我道。
“怎么定在哪里?别家酒肆不好么?”我因想着那凤凰阁到处是暗哨女校的精锐,前往指不准那句不妨便落了麻烦,便问说。
“我哪里去劳那个神了,是我打发翠墨去办,翠墨说前去大功坊酒肆路上正巧遇到了付家邢主母,主母一打听下事情,便先做了主意替我们定下了凤凰阁。”秦清漫不经心道,又端起茶盏来饮了一口,方道“凤凰阁到了这年前时候,哪里是寻常定的下的,我平日又不大出去张罗,倒是难为邢主母费心。”
我自知自己有些大惊小怪,自打明白了邢秋燕的新越斥谍身份便多有防备,却并不便和秦清言明,只得讷讷赔笑道“也是,付彧,付霜他们都还好么?我也很久不曾见了,怕是又要长高了好些呢。”
秦清又举起一块梅花酥,樱唇轻轻咗了一口,便递到我口边,我啊呜一下吃了,又忍不住对着她递过来的手掌亲了一口。
“晚上嫂子都安排好了,我们一家子人一同热闹一下,难得你与哥哥都回来鹏城。自打嫂子来了,我的日子过得甚是逍遥呢。”
秦清将手上的精致的福缦围锦铜制汤婆子手炉上面的小筏子打开,缓缓加了热水,方又合上,扣好,裹上绣金丝鸟的蜀锦套儿,合了缝,方又笑道,“说起来待晚上吃了饭,我还要带你去见个人呢。”
“什么人啊?”我故作死皮赖脸的探着身子到她脸边极近的地方,说话间哈出的白气在她秀丽的俏脸边萦绕。
她的一只手立时推开了我的脸,只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离我远些,你哈的气哈在我脸上好痒呢。”
“痒么?”我递过一个古怪笑容,随即直直将两只手挠向她的咯吱窝,她只咯咯笑起来。我便猛不迭将她搂入怀中。
……
带吃了晚饭,大家又说了会字话,时候已然很是晚了,外面的雨却仍是如泣如诉自顾自的下着,如若苍天受了许多委屈终于得了个便宜机会一般,没完没了。待和秦义将军及秦琼繆氏各自告了别,各自回到屋中,秦清早备好了两双雨天的隔靴沙棠屐,又为我备了一件茄色哆罗呢狐狸皮袄子,外面罩着海龙小鹰风毛褂子,她自己则裹了半新靠色三厢领袖秋香色鸳鸯百合滚边窄裉小袖掩衿灰鼠短袄子,短短的梨花白妆缎狐肷褶子,腰子改束了一条翡翠坠蝴蝶结子长穗宫绦,下面是桃红百花刻丝锦绣棉裙,头上还是方才我给挽的简单圆髻,只插了一只纺海棠花的锦云攒珠轻纱宫花簪子。
两人一同打了青绸油纸伞,叫了两个小丫头在前面掌着羊皮防水的琉璃灯,一径出了垂花门出去。
外面值房里久侯了的婆子赶忙也打起伞来,将椅子放到马车边上,扶了秦清上去。我也跟着钻进马车。外面放下了帘子,又将隔雨的油布顶子铺罩好,方才命车夫驾上了骡马,向外缓缓行去。
马车里座位上铺好的月白色狐狸绒摊子和垫褥子将鹏城的湿气隔绝了不少。我拉起秦清的手,摸着有些冰凉,便将那双手方到口边哈了哈气。秦清转脸侧坐着,为我拢着鬓边有些为雨丝撒乱的头发。行不多时,便到了熟悉的院落门口。
依旧是值夜的婆子扶着下了马车,前面的丫头打着灯,秦清示意前面的婆子为大家推开了秦琼将军府的角门,一行人徐徐进去,穿过两道游廊,转到西侧一径客房边,对着其中正亮的一间,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应声开了门,只见邢秋燕披着紫羯绒褂笑嘻嘻立在桌边。
桌前一个二十出头的清雅少妇挽着盘桓髻,罩着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右腕正悬提一支蘸了广花色的小着色笔,对着桌头毡子上铺好的雪浪纸,一身诗书气息。
待她与这边前来开门的眉目俊朗,披着貂劾满襟暖袄的宇文琛彼此秋波互送的一递眼色,便也悠悠然将笔搁下,轻巧的见了个礼。
“外头冷,快进来把门关上,清儿有身子的人,别迎着风这么站着,快坐,坐哈”邢秋燕毫不尴尬,如若女主人一般语笑盈盈,一边拉了秦清进来,一边嘱咐门外的小厮上点紫姜茶给我们驱寒。
我见秦清进去了,自己也便跟了进去,就着外侧灰鼠搭的一张椅子坐下,目光只看向宇文琛。昏黄的三盏油灯透过笼着的五美图明纸灯罩摇曳着,影影绰绰。
宇文琛也就着我身侧一张椅子坐下,方笑笑向我道“多亏了邢嫂子和嫂子留我,不然,我可便和思赋两人成了一对亡命天涯的鸳鸯了呢。”
说罢他招招手,那一身书卷气息的秀雅女子盈盈上前,和宇文琛立在一处,两人一同给我们行了个大礼。
秦清原本坐去了桌前去看那思赋姑娘的画作,此时见他们二人如此,也赶忙上前来道“不必如此的。”又满眼含笑看向我,并不说话,只等我表态。
我见已是如此了,还能如何表态去?便只得笑道“你小子不用给我玩这些虚礼了,你不会是把你家二嫂给拐了出来,怕为新越不容,于是来北溟避风头的吧?”
宇文琛尚未说话,那思赋姑娘早羞得一脸绯红。却见宇文琛那小子没脸没皮的将自己的臂膀一张把思赋姑娘搂了搂,放放开,向我似笑非笑道“付将军料事如神啊,小弟岂敢相瞒呢?”
我的眼中却不时闪现出宇文勇憨厚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又看向那思赋姑娘道“宇文勇将军也是个正人君子,怎的就非要这般至情至性的跑出来,方才显得你二人真情么?”
一语既出,大家面色皆有些凝重,秦清移了步子过来,扯了扯我的衣角。大家也都各自并不说话,只是讷讷的,屋内的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凝重,又十分宁静,静的有些寒意。
外面漫天的冬雨打在树梢上,瓦片上,石子路上,噼啪作响,和着房中火盆银炭的哔哔啵啵之声,红红的炭火罩着,厚厚的窗纸上一层雾气蔓延开去。
“哎,情感的事,外人何能妄言的。侄儿你也不要穷究了,”邢秋燕先出了声。
外面轻轻两声扣门后,小丫头给每人上了一盏耳壶银盏的乳酪茶暖身,随即退了出去。
那思赋姑娘却忽的想起什么一般,拿了几案边凸出的一个铜钩上架着的火钳,将火盆里埋着的略略有一面有些烤过了的芋头和红薯一一挟起来,放在桌上一只托盘上。
秦清因又坐回了桌子那边,离得最近,便直直伸了手便拿去一只芋头,便嚷着烫便剥皮。
我见得此状,便不由心生怜惜,变向桌边走去边道“你个馋猫,还是我来吧。”说着接过秦清手中的芋头,就着桌上的灯火剥起皮来。
因着这桌上两盏油灯立着,最是明亮,我的目光也不由得被刚才这位思赋姑娘正在上色的一张雪夜山水楼阁图引了去。见那金碧山水,钩染的山阆石纹,楼阁红梅,二三花鸟,便是在这并不容易烘,也不甚托色的寻常雪浪纸上,也见得十分精致,秀色朱楼为风雪覆盖,梅花怒放,傲骨凌风,如若实景一般。
我不仅有些赞赏之意,频频点头。一边将拨好的芋头递了给秦清,一边将目光投向桌上,见桌上颜料并不齐全,风炉子没有备好,也的淘澄飞跌等工艺细细做出料来,排笔,蟹爪,着色笔,细笔坛等等都颇不齐全,做这等工笔画,着实是材料十分勉强,况且所用纸张又是日常繆氏随意画两笔山水写意的雪浪纸,而非工笔所要的临江纸——前者禁得托墨,皱染,后者则更禁得托色,烘描。
然而尽管种种不具备,不得不说,这位思赋姑娘的手笔十分高明,官黄配了一点金粉描出人物花鸟的底子,因所绘乃是雪中图,一点广云胶晕开青金配了石青色脱出层次。再以墨色细细点绘出惟妙惟肖的人物形态,眼神中空灵孤标之感跃然纸上。
忽的,我不由将目光停在那方只斜斜放在一边,但尚未盖上的青金石篆章上,一字字看过,如若要将字看透一般,又一眼转望向身侧的宇文琛,许久,方悠悠叹道“这是谁的名章,如何得来,可否让姑娘与我略述一二?”
窗外的雨越发大了,趁着夜的黑,趁着夜的湿。厚厚的里屋棉布帘子,挡着雨的密密外间帘子一时隔着门板打出唏嘘响声。声声入耳。
正在吃一只红薯的宇文琛忽的听我此言,双眉微微上挑,轻轻笑道“本就是思赋姑娘的”。
我却啪一声扬手拍了桌子,那烛火被我也震的抖了几下,复又跳起来,而我颇有几分怒意看向他道“你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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