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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两次送花锦回家都是在晚上, 裴宴还没有完整看过花锦的生活环境。当他发现小巷又破又旧, 路面东一个坑,西一个凸起时, 忍不住皱起眉头,花锦每天晚上回家, 都要走这种路?
小巷过后, 是一块不大的空地,空地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几乎看不到水泥地板的原貌,几根杂草长在地缝中,歪七扭八活得十分顽强。空地后的那栋房子,墙体斑驳,上面还有暗灰色的纹路, 不知道是长得苔藓, 还是多次被雨水冲刷留下的痕迹。
每层的阳台上都乱七八糟挂着衣服,楼顶上花花绿绿的被子在迎风招展。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裴宴怀疑这栋房子的年龄比他还要大,他瞥了眼三楼站在阳台角落旁抽烟的男人,眉头皱得死紧,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安全吗?”
“我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房东为人厚道, 邻居们也都好相处……”
花锦话音刚落,就听到二楼的陈奶奶扯着嗓子骂, 谁偷了她晾晒的菜干。她眨了眨眼, “我不喜欢跟人合住, 这里的租户都是各住各,租金又不高,挺好的。”她见裴宴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像我这种单身在外打拼的女孩子,住这种房子已经算得上奢侈。还有更多的人为了省钱,与人合作几平米大的地下室,小窝棚。有句话叫贫穷限制了穷人对富人生活的想象,我觉得富裕也会限制有钱人对贫穷的想象。”
“阴阳怪气地骂谁呢?”琴姐站在四楼阳台上,右手叉腰,左手指着楼下,“好像谁稀罕几块又臭又烂的烂菜叶子似的。”
看到这个女人,裴宴想到鲁迅先生所作的《故乡》中那位豆腐西施杨二嫂。想到这,他忍不住有些担心,虽然花锦嘴皮子还算利落,但是跟这两位相比,只能被骂得毫无还口之力吧。
就在他出神的短短瞬间,陈老太与琴姐的争吵已经从烂菜叶升级到人身攻击,裴宴活了二十七岁,已经算得上见多识广,可是这种毫无保留的吵架场面,他还没遇见过。一时间竟听得惊叹连连,目瞪口呆。
“呸,我可不像某些黑心烂肺不要臭脸的女人,自己嫁了个嘎杂子,糊了一身臭跑出来,还要把自己娘家人介绍给人家漂亮姑娘。自个儿娘家是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没点数,还要祸害别人?!”
“你家儿女都是好东西,都是好货,可惜都不愿意跟你住一块儿。我娘家是什么东西,跟你有关系?”琴姐呸了一声,“看看你那老缺样,我呸!”
花锦拉了拉裴宴的袖子,小声道:“裴先生,我们还是走吧。”再不走,这把火就要烧到她身上了。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裴宴,被花锦拉了一下袖子才反应过来,他小声问:“她们会不会打起来?”
“不会。”花锦肯定道,“她们两个有时候会吵架,但打不起的。陈奶奶年纪一大把了,琴姐哪敢跟她动手,她们就是瞎吵吵,我们一栋楼的人都习惯了。”
不幸的是,花锦拖着裴宴没走两步就被陈老太发现了。
“小花,你等等!”陈老太看到花锦,整个人像是有了助力,她指着花锦身边的裴宴道,“还想介绍亲戚给小花,你看看人家男朋友是什么样子,模样比你亲戚好,腿比你家亲戚长,连穿的衣服都好看。”
花锦与裴宴面面相觑,在这个瞬间,他们终于心意相通,看懂了彼此眼神中的意思。
裴宴:男朋友?她在说我?
花锦:这都是误会……
裴宴:我送你回个家,不仅要费油,还要费名声?
花锦:……
她转身朝陈老太尴尬一笑,正准备向陈老太解释,裴宴只是她的朋友,巷口走出一个穿着运动套装的年轻人,年轻人看到花锦眼神一亮,但是当他看到花锦身边的裴宴后,准备踏向花锦的脚缩了回来。
琴姐正准备还嘴骂陈老太多管闲事,但是看到娘家侄儿出现,只好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再吵下去,不仅她侄儿尴尬,花锦跟她的男朋友也尴尬。
陈老太看到琴姐侄儿,也选择了偃旗息鼓,她最看不顺眼的人是琴姐,这个年轻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也没得罪过她,她怕自己再骂下去,人家小伙子难堪。
两人十分有默契的选择休战,但是为了面子,都站在阳台上不离开,好像谁先回屋里,谁就输了似的。
“你好。”花锦朝对方微微点头。
裴宴微微侧首,目光在花锦身上扫过,他感觉到了花锦对这个男人的疏离。
“你好。”剪着板寸的年轻男人笑容很勉强,他结结巴巴道,“真巧啊。”
“你是来找琴姐的吗?”花锦指了指楼上,“琴姐刚好在家,你快上去吧。”
“哦……哦,好。”年轻男人仿佛才回过神来,他不舍地从花锦身边走过,走了几步有些不甘心地问,“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吗?”
花锦笑着不回答。
年轻男人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他脸上的笑容几乎撑不住:“不好意思。”他垂头丧气地走进没有路灯的破旧楼道中,花锦看了眼他的背影,面无表情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我送你出去吧。”花锦抬头对裴宴笑了笑,“这样的生活氛围,你不会习惯的。”可怜高高在上的裴先生,被吓得话都变少了。
“我把你送进来,你又把我送出去,这不是瞎折腾?”裴宴看了眼后面这栋有些破旧的小楼,二楼的老太太跟四楼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屋,他问花锦,“你住几楼?”
“四楼。”花锦回完这句话,就见裴宴表情变得纠结,笑着道,“你别想太多,我跟她们相处得挺好。琴姐有时候炖了汤,还会分我一碗。陈奶奶也常常拿菜干、药酒给我。她们或许有很多不讨喜的缺点,但都不是恶人。我跟她们一样,都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或令人讨厌,或讨人喜欢。”
“你跟她们不一样。”裴宴脱口而出。
“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裴宴也不知道花锦究竟与她们哪里不同,说她比她们文雅讨喜,裴宴又觉得自己说不出口,这不是明晃晃的夸奖她?要真这么说了,这个花孔雀那还不翘尾巴?
“你比她们年轻一点,好看一点。”
“每个人都会老去,每个人都会变得不那么漂亮。”花锦见裴宴一脸“不想夸你,但必须勉强夸你两句”的表情,忍不住笑开,“她们也有最年轻最美丽的时光,只是有些东西,被生活消磨了。”
裴宴沉默下来,他身边经常接触到的女人,大多过得精致优雅,就算遇到丈夫儿子不争气,也会用华服美饰当做战衣。
当着众人的面,为了几句话、几片菜干竭嘶底里这种事,是永远不可能出现的。
“到了。”走出巷口,花锦看在停在不远处的豪车,她笑眯眯地看着裴宴,“回家的路上小心。”
“你还有一点跟她们不一样。”看着花锦的笑颜,裴宴犹豫了几秒,还是把心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你的眼睛里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