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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众人在批斗汝卿、正芳时,紫桥扛了大棒代父母受过,众人既不忍又无趣,只得散了。第二天一早,阿娇就约紫桥去上学。天阴沉沉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紫桥想着父母挨批挨斗的事,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亮刚蒙眬睡去,听到阿娇的说话声,赶紧爬了起来,对阿娇说道:“我不去上学了,我要留下来照顾爸爸妈妈。”然后看着其父母朝阿娇努嘴儿。阿娇便来到汝卿、正芳的卧室,只见汝卿侧卧在床上,咳个不停,喘着粗气,眼睑处泪痕未干。正芳卧床不起,面容憔悴,精神萎靡。听到紫桥不去上学,汝卿边咳嗽边说道:“紫桥,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忍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去上学。你可不要火上浇油啊。你上学,我们的病很快就会好,你不去上学,我们的病会加重的。”听到这话,紫桥只好含泪点头同意。阿娇说道:“伯伯、阿姨可好?身体是不是好些了?”汝卿、正芳都说身体无大碍,要他们好好上学。见冷锅冷灶的,阿娇只得给三人每人煮了一碗面条。面条既无油盐,又板结住了,加之众人心情不好,哪有心思吃饭?见三人都吃不下,阿娇坐在紫桥身边,望着面条发呆。汝卿见时间不早,便说道:“阿娇,你带紫桥上学去吧,我们慢慢吃早饭,别迟到了。”紫桥只好别了父母,也不打伞,踩着泥泞,无精打采地与阿娇一道上学去了。
以前上学,都是阿娇在前,紫桥在后。这天,紫桥在前,阿娇在后。紫桥默不作声,阿娇几次想逗紫桥开心,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天空飘着蒙蒙细雨,等来到学校,两人衣服湿漉漉的,头发上挂满了雨珠。这所学校,就是以前的那所私塾,老师仍旧是原来的王正堂先生,学生依然是那些学生,只不过按照学生年龄的大小和国文的功底,把原来的私塾改成了复式班。学校的学生参差不齐,有的是七八岁牙牙学语的孩童,有的已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儿、姑娘家了。有的觉得大人们那自我责骂自己、痛哭流涕的样儿好玩,有的想学学大人的样儿在同学们面前逞逞能,便依样画葫芦起来,模拟斗地主的场面和地主、地主婆那惨兮兮的样儿相互取乐。偏偏这天王老师有事耽搁,紫桥、阿娇刚走到教室门口,便听到班上人声鼎沸。忽听得似乎是二狗子的声音,又有些不像,这人大声说道:“这个学校是以前的私塾,是周汝卿出钱修建的,周汝卿对这所学校是有贡献的,同学们要学会感恩。大人们斗他们的,干我们小孩子何事?紫桥还是我们的好伙伴,我们不能在他危难之际落井下石。”以前,在私塾时,老师处处宠着紫桥、阿娇,同学们处处让着紫桥、阿娇,阿牛等一帮人逢迎着紫桥、阿娇,一些人看不惯,也无办法,只好忍着。俗话说“墙倒众人推”,现在机会来了,这些孩子们也要学大人们那样,出出心头的恶气。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儿不同意这个学生的意见,接过话茬说道:“周汝卿剥削大家的钱财,拿出一点儿来办私塾,获取民心。黄鼠狼给鸡拜年,大家可不要被蒙蔽了啊。谁替周汝卿说话,谁就反人民,支持剥削阶级。谁同情周紫桥,谁就是周汝卿的二老婆生的。”紫桥听了这话,心里感受到了莫大的耻辱,透过窗户看到说这话的人,心里升腾起了莫大的愤怒。原来,说这话的人名叫王维本,其家穷得常常揭不开锅,他的父母常常到紫桥家借钱借物,但总是借得多,却很少还。以前维本的父母不打算让他上学,是汝卿负担了相关的钱物,他才有机会上学至今。紫桥手握拳头,很想冲上去揍他一顿。阿娇见满屋子的人,只有很少人说的话还中听,若是紫桥去揍人,一定得吃亏,忙把紫桥拉到他的座位上坐下,轻声说道:“善恶忠奸,都浮上台面了。你就忍着,看看这帮人,哪些人最会见风使舵,哪些人最会落井下石,哪些人是君子,哪些人是变色龙,哪些人能患难与共,哪些人能风雨同舟。”紫桥坐下,向阿娇投去感激的一瞥。
见到紫桥悄悄走进教室,大家目光齐刷刷地向他投来。闹哄哄的屋子即刻安静下来了。片刻,一个同学说道:“周紫桥,你还有脸来上学啊?”另一个同学笑道:“往日的周紫桥像个雄鸡似的大摇大摆而来,今日的周紫桥像个阉割过的公鸡偷偷溜进来了。”说罢,同学们哄笑了起来,紫桥的心像又被人捅了一刀。又有一个同学跑到讲台上,大声道:“来得好,来得好,没有他,我们斗争就没有了对象。”说罢狡黠一笑,接着说道:“我这里有一段斗地主的顺口溜儿,是从大人们那里学的,特经典的,让他好生享受享受。”一些同学急切地说道:“快说出来,让我们听听。”这位同学便抑扬顿挫地说道:“地主婆儿,细细脖儿,别人肩挑背磨,她却要撂壳儿;地主婆儿,尖尖脚儿,别人忙碌奔波,她却不干活儿;地主婆儿,白白脸儿,别人满脸风霜,她却只打粉儿;地主婆儿,小巧嘴儿,别人用嘴说话,她却用来亲嘴儿。”话音刚落,满屋又是哄堂大笑。紫桥又羞又气又毫无办法,只得含着眼泪,一溜烟儿跑出教室,奔家去了。阿娇看不下去了,说道:“你真不是他妈个东西,满腹坏水,从头到脚,都是流脓灌浆的。”这个同学年龄稍大,约莫十六七岁。只见他不慌不忙,不愠不怒,慢条斯理地说道:“鲁阿娇啊,你是周家的媳妇,还未过门,就知道为周家的利益而争了。难怪这几年周家百般培养,早就看上你太能干了。周家长盛不衰的秘密今天总算找到了,那就是从小物色聪明能干的儿媳妇儿。”说罢嘿嘿一笑,满屋子的人又是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阿娇,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阿娇羞得脸红起来了,急得说不出话来,便抓起桌上的墨水瓶向讲台上的那位男生掷去,只见那个男生头一偏,“哐啷”一声,墨水瓶砸到黑板上,摔得粉碎,墨水溅了一地。阿娇和这位同学扭打起来,另外有几个同学上来帮忙了。有的揪阿娇的头发,有的用书本打阿娇的脸,更有调皮的,在阿娇的脸上描起了小花猫。绝大部分同学为了与阿娇拉开距离,也都默不作声。阿娇又哭又叫,毫无办法。正在这时,阿牛等一伙六七个人上学来了,看到阿娇受欺负,急急地跑过来。这一帮人,年龄已十四五岁了,个子又高,身体结实,以前围绕紫桥、阿娇转,那时谁敢欺负紫桥、阿娇,都被打得鼻青眼肿的。正在与阿娇厮打的那一干人看到他们来了,都跑开了。
在阿牛、土生子、二狗子等人的劝说、安慰下,阿娇止住了哭声。此时王老师来了,阿娇像见了救星似的,满腹的委屈和着泪水一并又涌了出来。阿娇刚倾诉两句,王老师就显得不耐烦了。阿娇又说了两句,王老师就打断了阿娇的言语,态度也较以前迥异,呵斥道:“课堂上,你竟然像个跳梁小丑似的,这里可不是你的家,任由你撒野。”听到这话,阿娇又抽泣起来,哭诉道:“老师,您也不问问事情的根由。若不是那些同学欺负紫桥,说的话儿难听死了,我也犯不着与他们拼命。紫桥的爸爸妈妈对您我都不错,在他家遭遇厄运危难之时,虽然我们帮不了他们,但我们也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落井下石、沆瀣一气、添火加油地整他们一家呀。”见阿娇小小年纪,说的话儿竟然像个大人,正堂面红耳赤,内心更是愧疚不已,把阿娇牵到教室外,长叹一声道:“阿娇啊,你说的全对。我活了这把年纪,自愧不如你这个小孩子,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也知道周家人对我好,有恩于我。可是,这年头,若是不随波逐流,就会被人扣上大地主走狗的帽子,让你及其家人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我倒是也想变成个小孩子,不参与大人们之间的争斗。”阿娇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老师的苦衷,刚才我还恨您,这会儿,我也觉得您是一个可爱的人。老师,我还要去看望紫桥的爸爸妈妈,我先回去了。”然后阿娇回家去了。望着阿娇远去的背影,正堂眼眶湿润了。
阿娇一上山坳,就有阿牛、二狗子、土生子等人在山坳上的大松树下等候她。阿娇笑道:“谢谢你们了,阿牛哥,二狗子哥、土生子哥。要不是你们,我可能被打成肉饼了。”阿牛便问何故打架,阿娇将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阿牛有些惊讶,又有些内疚,说道:“我爸妈禁止我和紫桥玩耍,原来也是因为这个。这个时候还同情紫桥,替紫桥说话,我佩服极了。我们都是紫桥的好朋友,不能再给紫桥的伤口撒盐了。”众人都道:“就是。”阿牛又问阿娇伤着哪里了,痛不痛。阿娇说道:“刚才我越急越痛,越痛越急,这时有你们在身边了,我安全了,身体棒着哩。”说罢,扭动了几下身体,依旧灵活自如。见阿娇头发零乱,脸上泪痕斑斑,衣服脏兮兮的,仍旧蹦蹦跳跳,众人不禁“扑哧”一下笑了,阿娇也笑了。阿牛叫阿娇洗洗脸,阿娇道:“不能洗,我要暂时保存这帮坏小子的罪证。”阿牛又说:“阿娇啊,你我以前都是紫桥非常要好的朋友,本应在紫桥危难之时帮他一把,可父母都要我们和他家保持距离。你父亲是村长,你就不怕你的父母,竟然与他们唱对台戏?”阿娇愤然说道:“我爸爸原本就是一个糊涂蛋,这时候又成了梁上小丑。别人整起周家人来,都是悠着点儿,就他一个人最凶,一心想把周家人往死里整。”阿牛道:“你说得有道理,大人们糊涂我们不糊涂。”四人相约,一起往周家来看望紫桥和他的父母。刚到村口,就有阿牛的父母、二狗子的父亲、土生子的母亲站在村口,见自己的孩子要往周家去,都厉声阻止,然后把各自的孩子领回了家。阿娇只得独自一人往周家走去。
村里的张医生正往家走来,低着头迈着大步。在田坎拐角处,突然遇上阿娇,又见她蓬头垢面,脸上花里胡哨,张医生吓了一跳,笑道:“阿娇,今天唱戏了?还没卸妆?”阿娇说道:“今天一帮坏小子欺负紫桥,我伸张正义,结果弄得这般模样。”张医生还想逗一下阿娇,又怕阿娇叫他去给汝卿看病,也就不再言语。阿娇突然说道:“我差点忘了,周伯伯昨天夜里病得厉害。我和紫桥去找您,您过河看病去了。张伯伯,今天可逮着您了。”这个阿娇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医生暗暗叫苦,便蒙道:“邻村有一家人得了急病,叫我马上去。不然,我哪会走得这么急,差点撞到你了。”说罢便走。阿娇看出了张医生的心思,大叫道:“站住!”张医生吓了一跳,立即站住。阿娇接着说道:“作为晚辈,我不该以这种口气和您说话。可不就是给地主看个病吗?您却怕得要死。别人不愿给周家说话,不愿与周家接近,甚至斗他们,是可以理解的,而您却不能。您的老师,您读过的医书,都要求您救助需要救助的人,无论他是穷人、富人,美人、丑人,善人、罪人,得意之人、失意之人。如今没有正式文件叫不给地主看病的,您若不去看病导致人死,追究起来您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却一推再推。昨天夜里去您家请您,您家人说您过河去了回不来。您看看潜龙江,河水陡涨,巨浪滔天。这一带,既无船渡河,又无桥可过,难道您是飞过来的,今天在这里遇上您?您的骗术不行,连小孩子都骗不过。平日里,您和周伯伯吃饭喝茶,猜拳行令,好得很。如今,他病得不行,您不去给他看病,难道心安?”一席话,说得张医生脸青一块紫一块的,仔细一想,又不无道理,忙说道:“我的小大人,别说了,我与你一道去就是了。”说着便一道往周家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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