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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潮起潮落
第二节 自我放逐
1966年的秋季，北京所有的学校都没能开学。因为，那场史无前例、旷日持久的“运动”降临了！孩子们停课了。在那个懵懵懂懂的岁数，小学生们把这解读为求之不得的好消息，多年之后这一代人才会明白，为此，他们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在自我放逐的岁月里，“恶作剧”是孩子们跌跌撞撞进入社会的主要节目——我们住在同一栋楼的、也就是11楼的孩子们可以说是“无恶不作”。哥儿几个经常爬到坐落在学院西北角的地质楼楼顶，毫无缘由地向路人扔石子┄┄。
我们还趁着夜色，翻过学院南侧的铁丝网，爬上院外小路两旁的大树，在两棵树之间搭上绳索，悬挂上一个大柳条筐┄┄。当情侣们路过这条小路时，手持“绞把”的清扬就会迅速落下大筐，准确无误将他们扣进筐里——我们管这叫扣“对虾”！ 之后我们就会在叫骂声、追击的脚步声中逃之夭夭 。
入冬的夜里，如果你晚上出来倒垃圾，可能会遇到一两个魅影在垃圾箱徘徊，千万别吓着你！那是和我们一伙儿的孩子们在拾白菜根和菜帮子，捡回去喂兔子。你见过鸭子会从四楼滑翔到地面吗？你说这不稀罕！那我告诉你，我们养的鸭子，只要在四楼阳台上敲食盆，鸭子们就会从地面腾空而起，飞上四层，神奇吧！千百年来人们成功地将野鸭驯化成家鸭，又让我们这帮孩子重新颠覆回去了。
大鸣是个玩性十足的家伙，经常会用他的大胆展示自己的魅力。这不！他又爬到学院锅炉房高大的烟筒上，去掏喜鹊窝。我们站在下面仰着脸看——蓝天、白云、以及盘旋于高空的鹞鹰衬托下，大鸣矫健的身影、高耸的烟筒、以及刺眼的阳光让我们头晕目眩┅┅，他在挑战学院制高点的同时，也征服了身边的一群孩子┄┄。
孩子们慢慢醒悟过来，意识到团队才能产生源源不断的能量，于是围绕在大鸣身边，形成一支由11楼为主、让院里孩子们刮目相看的群体。看完电影《地道战》之后，11楼的孩子们在大鸣的引领下，开始改造楼后的菜窖——实现了窖窖相连、上下贯通；菜窖内犹如谜宫，暗道纵横。连我们饲养的小动物——猫和狗也进驻其中，这里还是我们晚上的社交场所，坐在蜡烛灯下，听着鬼的故事——你能“享受”得了吗？有些家长担心自家的冬储菜被盗，在菜窖口装上木门，还加上锁，窖口周边散上草木灰┄┄。第二天一看，窖口“风平浪静”，可窖里储存的地瓜、胡萝卜却明显感觉少了。这是为什么？孩子们晚上把他家的菜窖挖通了呗！“顺”完菜再修补好土墙，你发现得了吗？
11楼的孩子们发扬深挖洞、广集粮、准备打仗的尚武精神，成为学院里的独树一帜的“楷模”。各楼的孩子们纷纷来观摩取经，对迷宫般的地道赞不绝口，江宁站在窖口手舞足蹈地介绍，一不留神，栽到菜窖里了┄┄。大家还纳闷呢！怎么一眨眼工夫，人哪儿去了？这家伙摔得不轻，正在窖底下呻吟呢┅┅。
我们在菜窖入口的扶梯下，设计和挖掘了一个翻板水坑，以防陌生人闯入。有一天，清扬他爹下菜窖找他回家吃饭，结果中招，掉进水坑里，弄得下半身精湿，爬出来整个成了落汤鸡，在菜窖下面大声咆哮起来┅┅。
“一网不捞鱼，二网不捞魚，三网捞个小尾（yi）巴尾巴鱼┅┄！”这是我和小伙伴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北京童谣。
小月河流经学院路东边，是一条由南向北流淌的河，这在京城北部算是独一份。由于年久失修，致使河床不整，杂草丛生；到了汛期，雨水注入河道，水量充沛，为西北郊的农田灌溉提供了丰富的水源。在小月河西侧，也就是能源学院东墙外，有一南一北两座水库，北面的大些，孩子们习惯称它大水库；对应着管南面那座叫小水库。水库利用小月河的丰水期蓄水，到了枯水季节，用水泵将库里的水打入干渠，输送给附近九间房、八家等生产队的田地，灌溉久负盛名的“京西稻”和蔬菜；同时，水库还是东升公社养鸭厂饲养“北京填鸭”的放养地。
每回去水库，孩子们总会拎着用旧纱窗拆下来的铁丝网做成的简易鱼篓；它的形状好似簸箕，敞口大肚子，往里面放些馒头屑，然后用绳牵着它轻轻放进水库的浅水区，不大一会儿功夫，小鱼就会进去吃食，然后猛一提溜鱼篓，小鱼儿就会在篓里扑打着、闪着银光浮出水面┄┄。
“北京填鸭”是要用半人工、半机械的喂食器填充食物。喂食器类似自行车打气筒，把鸭子拎到跟前——饲养员一手撬开鸭嘴，一手将胶管插进鸭子食管，然后用脚轻踩气泵，胶管中会挤出一团饲料，一下就把鸭嗉子灌满了，然后拎下一只┄┄。填鸭一般不会下蛋，却常有意外，或许“生产”原本就是动物的本能，鸭子戏水时，会把产下的蛋出溜到水里。于是，我们会手拉着手，在水面上并排缓慢行走，当脚丫子触摸到淤泥中的硬物时，我们中的一员就会停下来，一个猛子扎下去，把鸭蛋从淤泥中抠出来┅┄。忙完这些活儿，孩子们才会在水里乱扑腾——打水仗、拍水球、玩渍水枪等各种水里玩的小把戏。
这一天，大鸣带着清扬、江宁、晓文、和我，还有其他孩子一同前往小水库游野泳。正当我们在水里并排踩蛋时┅┄。晓文突然“唉呀”叫了一声，他的脚丫子被烂泥里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挺疼的，感觉硬物面积挺大┅┄！晓文一个猛子扎下去，捞出一个挂满瘀泥的方盒子。大家簇拥着晓文来到岸边，清洗后发现，这是一个镶嵌精美的红木匣子，匣面上镶嵌的螺钿纹饰是一幅花草，虫兽构成的图案，还写着“竹报平安”四个字。打开匣子，里面散落着一些牌——大鸣说：“这是一副麻将牌，但是缺了很多棋子。”他猜测可能是前些日子“破四旧”抄家，有人害怕，偷偷扔到水库里的，估计大多麻将牌散落到水库的淤泥里了。哥几个又回到发现匣子的地方，反复扎猛子在淤泥里摸索，又找到几枚散落的棋子，加上木匣里的总共有三、四十枚。
麻将牌正面用的是发微黄的象牙材质，能看到上面有细小的波纹，背面衬有竹背，十分精致。为了验证它的真伪，大鸣揪了根头发，按照牙牌的纹路把头发横在上面，这根头发缓慢地旋转，终与纹路变成一顺┅┅，大鸣说：这是检验象牙制品的一种方法。大鸣是个“不藏尖”的兄长，他说：反正凑不齐一副牌了！他作主把棋子平分给大伙儿，木匣子归了晓文。
我分到六枚牙牌，虽然看不懂牌上花花绿绿的图案，但认得二万、六万的字样。回家后，我把它们用一块绸布细心地包好，藏在我的一个小木箱里。长这么大，这算是我私人物件中最珍重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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