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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本来有轻微的笑语声,此时蓦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转头望向门口,脸上表情都像见了活鬼一样。

坐在上首的妇人四十来岁模样,穿件海棠红绣大朵牡丹花的褙子,莲青色春波海水马面裙,头上戴着鎏金点翠鸾鸟衔珠步摇,一对红玛瑙坠子,面如满月,颇为丰腴,正是定国公夫人苏氏。

大丫鬟白露在旁用小银刀切西瓜,霜降在沏茶,另两个丫鬟小满和处暑,一左一右站在苏氏身后给她打扇。各人衣饰齐整,没有半点“午睡刚醒正在梳洗”的样子。

不过最吸引王徽目光的,还是坐在左下首的那个少女。

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却生了副好相貌,雪白的面庞,桃花横波目,樱唇一点娇,身姿楚楚,穿了娇嫩的桃粉色绣木兰花衫子,天水碧六幅湘裙,整个人宛然一朵盛开池上的亭亭粉莲,哪怕是此刻略带惊讶地瞅着王徽,那双妙目也带出了一段妩媚。

刚刚被王徽在心里点过赞的小美人霜降,瞬间被比得什么都不是了。

这正是昔日王徽贴身陪嫁大丫鬟之一、如今的定国公世子四姨娘,豆绿。

她起身微微福了福,口称“请少夫人安”,那声音也如叶底黄鹂般娇柔动听。

见到佳人,王徽赏心悦目,只觉屋里都亮堂了不少,有心想多看几眼,奈何苏氏在旁一脸要爆炸的样子,只好移开目光,对苏氏屈膝行了个礼,嘴上道:“给母亲请安。”

她心里一直觉得这个屈膝的动作太——然而形势比人强,还好这动作短促幅度小,随便做做也就过去了。

打她一进门,苏氏就看到了她右脸上那道伤,心下一沉,心道自家儿子到底没听劝,还是伤到她脸了,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这女人以此要挟……

但看着儿媳苍白瘦弱病恹恹的样子,虽说脸上神情有些古怪,太淡静了些,不似平日畏缩又哀怨,但苏氏还是不太相信王徽有那胆子,以脸伤要挟她什么。

想至此,遂给白露使个眼色,白露会意,就张嘴道:“少夫人好生无礼,夫人尚未传唤,怎就闯进来了。”

苏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说话,也不看王徽,一手接过白露递过来的竹签,慢条斯理叉西瓜吃。

王徽嘴角一直挂着的笑意消失了,连眼角也懒得施舍,还是看着苏氏,语气也是平静无波:“你是什么东西,我跟母亲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一语惊四座。

苏氏惊得一口西瓜没含住掉在衣襟上,白露手忙脚乱去擦,霜降手里的茶壶和茶盏撞得叮当响了一下,小满和处暑手里的扇子早停下了,四姨娘豆绿被一口茶水呛到,又得注意仪态不敢狠咳,直憋得俏脸通红。

至于魏紫,眼观鼻鼻观心站在王徽身后,本来还有点忐忑,但现在反倒莫名稳了下来。

王徽八风不动,看着苏氏几个马翻人仰,好容易平静了,苏氏伸手指着王徽,颤颤巍巍,是气得狠了:“你……你个不孝的东西,仗着自己书香传家,就欺负我这商贾家的婆母不成?白露是我的脸面,你抢白她,就是抢白我!”

王徽听着苏氏吵嚷,百忙中还瞅空溜了一眼四姨娘,只见美人正忽闪着一双大眼看看自己又看看苏氏,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目光和自己对上,又静静地垂下眼作娴雅状。

用美人美貌洗过眼睛,王徽舒畅许多,打叠精神对付苏氏,皮笑肉不笑道:“母亲这话可说错了,父亲是堂堂定国公,祖上爵位乃太|祖女皇亲封,夫君也是宫里明旨请封的世子爷,天潢贵胄,如何就成了母亲口里的‘商贾家’?况白露虽得母亲重用,但到底是下人,母亲拿一个下人做脸面,又把父亲和夫君置于何地呢?”

苏氏出身商贾,堪堪识字会看账而已,肚里没几两墨水,为人格局小家子气得很,脑子显然也不是特别灵光,说出方才那番话来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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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只气得发抖,万万没想到一向畏缩沉默、扎一锥子放不出个响屁的媳妇,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尖锐锋利得不像话,一时脑子有点懵,一叠声叫人:“小满,处暑,都愣着作死吗?叫赵嬷嬷过来,带几个婆子,把这不长眼的给我送到小佛堂里去思过……”

孙家的小佛堂,王徽原身可是常客,苏氏有事没事就爱让原主过去思过一番,短则两三时辰,长则一天一夜。小佛堂冬冷夏热,中间饭食只有凉水馒头就咸菜,原主记忆里就有三四次是被抬着出去的,苏氏还美其名曰“生于忧患,居安思危”。

两丫鬟应声就要出去叫人,王徽淡定一笑,刚要开口,却见一直看热闹的四姨娘站了起来,仪态万方地冲苏氏行了一礼。

“夫人息怒,天干物燥的,当心气坏了身子,”豆绿笑容温婉,声音好似涓涓泉水,听了就让人舒服,“您不是还要带少夫人一起去廖府吗?那边可专门下了帖子来,误了时辰恐夫人面上也难看。不如就等做客回来再说少夫人的事呢?”

王徽就饶有兴致地看了豆绿一眼,这妹子,看着娇美柔软,却也是个绵里藏针的,倒是人不可貌相。一番话看似是求情不让她去佛堂,但明知她昨晚被世子打,脸上还有伤,这一出去做客,既能磋磨她,又能让苏氏面上无光,可谓一箭双雕。不过这姑娘究竟是站在哪边的?好像王徽和苏氏都不是她的选择,总不能是草包世子和那个龙阳国公爷吧?

苏氏闻言,顿时心情舒畅,每次带王徽出去,都是折辱儿媳的最好机会,她丈夫儿子皆不称意,平日出门做客,那些太太奶奶们又总嫌她商贾出身,明里暗里挤兑她。在外她越憋屈,回府她就会变本加厉地把火撒在出身书香的儿媳身上,久而久之,就越发的变态了。

于是眉开眼笑道:“还是绿儿深得我心。”而后冷脸道:“既是绿儿给你说情,你就先不必去佛堂了。回去换身衣服,赶紧随我出门。”说罢又嫌弃地打量儿媳一番,“你这身上穿的,说是去奔丧也嫌寒碜呢。”

说着捧起茶杯来,就是要送客了。

王徽当然没那么好打发,她又行个礼,作势要走,却脚下一软,身子一晃,魏紫赶忙把人扶住,搀着她坐进了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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