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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童显然也看见了李拯, 但他依旧未开口,只是攥紧了自己的衣摆, 眼里隐隐有泪花浮出。
华白苏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见那男孩真忍住没与自己父亲相认,也没让眼泪落下,便凑到赫连淳锋耳旁道“这倒是个可造之材, 可惜被你那弟弟毁了。”
赫连淳锋的想法与华白苏几乎一致,男童其实十分聪明且勇敢, 他知道自己此时若跟父亲相认只会害了父亲,所以哪怕心里再委屈再害怕, 他都忍着不敢出声。
李家世代为将,这便也能解释男童一直表现出的良好素养,以及宁死也不愿开口的原因。
葛魏与康奉听到李拯唤那男童的乳名,便也很快联系起二人的关系,皆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屋内几人各怀心思,过了没一会儿,李拯稍稍平静一些后便跪倒在赫连淳锋面前, 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二殿下,千错万错都是罪臣的错, 求您饶犬子一命吧。”
赫连淳锋并未让他起身, 而是对那孩子笑了笑“看到了吗?你承不承认你们的关系, 并不影响最终刑罚,我还可以给你一个保证,我可以不杀你, 也可以留你父亲一命,但要看你交代的能否令我满意。”
沉默了一路的男童直到这时才猛然抬头看向他,问道“真的吗?”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去扶你父亲起来吧。”赫连淳锋说完,又对葛魏道,“你去外头找点吃的来。”
男童这才敢上前,扶起李拯,颤着声喊了句“父亲。”
李拯眼眶霎时红了,摸了摸他的后脑“都是为父不好,连累参儿受苦。你到底是如何来的这石会城,又是为何会行刺二殿下,快都如实对二殿下说了吧。”
男童点点头,这才开始一一道来。
参儿大名唤做李容参,是李拯家中独子。
李容参虽生在将门,却自幼对武学并不太感兴趣,反倒喜好识字、作画,李拯在这方面也不予强求,见他喜文,便找了夫子回家教他。
此次李拯随着赫连淳锋出征后,家中夫人便带着李容参回老家省亲,李拯祖籍甸陂,距离石会城不过数百里。
半月前的一个夜里,忽然有百余名官兵闯入李家老宅,将在家中正在休息的一家老小连同家丁全部强行带离。
那便是李容参噩梦的开始。
他们并未被带到官府大牢关押,反倒是被带到了一间破旧的地窖内,为首那人告诉他们,李拯在军中“犯了事”,已经被二殿下抓起来,极有可能牵连家属,而将他们集中关押,实际上是李拯的“主子”为了保护他们。
李拯的夫人,也就是李容参的娘亲,其实对李拯择主一事略知一二,因此她信那人所言是真,对那人几乎是言听计从。
李容参倒是十分怀疑对方,但他年纪尚小,说出的话也无人相信。
就这样过了几日,那人忽然单独找到李容参,问他愿不愿意去做一件事,若成了李拯便可被无罪释放。
李容参原本并不愿意,不料对方竟以他全家性命相要挟,他只好应下。
在来石会城的路上,李容参才知对方想让他刺杀当朝二殿下赫连淳锋,并且一旦失败,必须立刻服毒自尽,否则便会牵连全家。
李容参年纪虽小,但因着夫子的教导,他已经建立起了是非观观念,也知道刺杀皇子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可当时的他已经没有退路,杀或许他们全家还有一线生机,不杀他对那些人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对方极有可能立刻杀害他的家人。
正如赫连淳锋与华白苏所料,他被控制后不愿开口说话,便是为了不牵连家人。
与此同时,李容参还告诉了赫连淳锋那老人的身份,竟是梁邱家中老父。
梁邱乃是在赫连淳译战死后畏罪自尽而亡,只是死因还未传开,赫连淳志便是利用了这一点,用对李家一样的方式,煽动梁邱的父亲替他来刺杀赫连淳锋。
“倒真是个不错的点子。”听李容参说完,华白苏由衷赞到。
利用赫连淳锋抓人这点引诱家属行刺,无论成功与否,最后被恨的恐怕都只有赫连淳锋,而他赫连淳志反倒是维护属下,救人心切的明主。
不仅如此,李拯与梁邱家先祖都曾为苍川立下汗马功劳,他们二人也在军中任职多年,朝中必然有不少好友、部下。
赫连淳锋不讲情面,逼得他们家中老少来行刺,最后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这事传出去,对赫连淳锋的名声本就有十分恶劣的影响。
在李拯被捕,第一计不成的情况下,赫连淳志竟在如此短期内将计就计,想出了应对之策,而他甚至几乎就要成功了。
“可惜我那三弟唯独算漏了一点”赫连淳锋带着几分骄傲的目光移到华白苏身上,连带着嘴角也向上勾起。
是啊,赫连淳志就算再聪慧过人,也绝想不到赫连淳锋身旁会忽然多出这样一人,不但逼得李拯早早坦白了一切,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李容参。
如此一来,赫连淳志的计划便无处遁形。
李容参将话说开后,李拯也清楚意识到赫连淳志在打的是何主意,这不仅是要杀他全家灭口,更是连他全家的死也要利用,用来给赫连淳锋泼脏水。
“罪臣犯的错,万死不足惜,但犬子是受牵连才冒死刺二殿下,求二殿下网开一面,留犬子一条性命。”李拯说着再次跪下身,这次跪的却不是赫连淳锋,而是站在赫连淳锋身旁的华白苏,“多谢华公子对犬子的救命之恩,李某来世做牛做马,也定会偿还。”
“父亲”李容参见状立刻跪到李拯身旁,这次他没忍住,小脸上挂下一串泪珠。
李拯抬手替儿子抹去泪水“参儿已经是男子汉了,别哭。”
李容参点头,学着他父亲的样子给华白苏磕头“多谢华公子救命之恩。”
“谢我做什么,我救你不过是为了知晓你刺杀二殿下的原因,若非如此,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华白苏冷笑一声,他本就不爱文人那套繁文缛节,哪怕心中觉得李容参足够聪慧且勇气过人,对意图谋害赫连淳锋之人也依旧不会有半分好感。
华白苏做事一向如此爱憎分明,被他如此放在心中维护的赫连淳锋,此时只想将他抱入怀中,可碍于在场众人,他不得不忍下动作,只轻轻在华白苏手心挠了挠。
李容参稍稍一愣后,又对着赫连淳锋磕了几个头,认真道“草民知罪,愿受二殿下任何责罚。”
赫连淳锋回神“哦?若我要处死你呢?”
李容参垂眸“谋害二殿下本就是死罪,若草民不死,反倒惹人怀疑,那娘亲他们恐怕便活不了了。”
在场其余人皆未想到他小小年纪,竟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
赫连淳锋听后便笑了“果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拯,你这儿子,可比你要机敏许多。”
李拯却是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只是喃喃“要是他没摊上我这么个父亲,该有多好。”
“倒也未必,就不畏死这点,不正是随了你吗?”赫连淳锋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道,“只是想求死容易,难得是如何好好活下去,除掉那些曾经害过自己之人。”
“二殿下的意思是”李拯有些难以置信地缓缓瞪大双眼。
“我不会处死你,也不会动你儿子,但你要记得你刚刚所言,华公子不需要你来世替他做牛做马,那么只这一世,你俩便好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吧。”
华白苏闻言,略有些诧异地一抬眉,很快明白赫连淳锋的意思,一个康奉,一个葛魏还不够,赫连淳锋这竟是想继续往他身旁塞人。
“二殿下,你确定他们是来报恩,而不是来给我添麻烦的吗?”华白苏转头对着赫连淳锋,略有些无奈地笑。
李容参一听这话立刻仰头道“华公子,我与父亲必定誓死效忠于您,过了这一劫后也再不给您添麻烦。”
赫连淳锋配合着劝道“这次的事错不在李容参,在宫里那位,白苏你便帮帮他们吧。”
以李容参的聪慧,将来必成大器。
李拯与李容参二人一文一武,如今又已经彻底看透赫连淳志的诡计,正是纳为己用的好苗子,赫连淳锋自己并未要他们的忠心,反倒是有意引导二人归顺于华白苏,华白苏哪里会不懂他在想什么,便也不再拒绝,顺势道“那依二殿下之见,眼前这劫他俩又该如何过?”
赫连淳锋一笑,将葛魏取来的吃食随手递给李容参“先起来吃点东西,我们慢慢说。”
其实赫连淳锋的计划说来也并不算太过复杂,只是华白苏依旧是这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华白苏必须帮助李容参假死。
因为正如李容参自己所说,他不死赫连淳志那头必然会有所怀疑,如此一来,不止李拯,他家中数十口人皆会有危险。
反之,只要赫连淳锋“处死”李容参,那对于赫连淳志来说,便算是成功了一部分。
李拯还活着,李容参却为救他而被赫连淳锋杀害,这是赫连淳志想要的其中一种结果。
赫连淳志虽心思缜密,但缺少母家的根基,让他在朝中能够笼络到官员十分有限,在这样的背景下,身居要职,且在军中有忠实部下的李拯对他便显得尤为重要。
赫连淳锋猜测,李容参一死,等大军回到凤临城后,赫连淳志必然会想办法保住李拯,再借助李拯对赫连淳锋的杀子之仇入手,巩固人心。
赫连淳志要的是李拯对他再无二心,之后借故将李拯调入禁卫军,以此来慢慢发展党羽。
赫连淳锋将计就计,让他那三弟全然信任李拯,如此一来,对于赫连淳志的每一步动向,他便都能提前知晓。
听完赫连淳锋的计划,华白苏静了片刻,点头道“确实可行,假死这点上你们不必担心,我知晓如何调制出令人短暂停止脉搏的毒物,问题只在该让谁将这消息传递回去。”
“华公子果真是能人。”李拯忍不住叹道,心中不免又想起华白苏当初对他用的那毒物,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如何将信息传回这点上倒不必担心,三殿下为人十分谨慎,军中必定仍有眼线。”
赫连淳锋在说计划时并未避讳葛魏、康奉二人,葛魏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忽然皱眉道“可是刚刚卑职将李容参带来时,军中有不少将士看到了。”
华白苏闻言直接道“既然要假死,择日不如撞日,得知自己儿子死讯的恨意,远不如被逼着亲手杀害独子来得强,康奉你去将我搁在马车内的包袱取来。”
其他人一时还未明白华白苏的意思,赫连淳锋却是立刻懂了他想如何,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康奉你还不快去。”
“是。”康奉摸了摸脑袋,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很快领命而去。
康奉离开后,赫连淳锋便对葛魏交代道“听好,今日是我见被抓的之人与李拯有几分相似,命你将人带来与李拯当面对质,李拯咬死不认识此人,我为了确认他所言是否为真,便让他亲自下毒毒死了那名孩童,‘尸首’一会儿你带出去‘处理’,不必避讳任何人。”
其余三人这才彻底理解刚刚华白苏所想,只是清楚之余,葛魏心中又忍不住惊叹,赫连淳锋与华白苏相识至今不过月余,两人竟已有如此默契,仅寥寥数语,便知对方心中所想。
李拯的关注点却与葛魏不同,他沉默了许久,最终犹豫着问道“华公子,那假死后犬子何时能醒,葛大人又要如何‘处理’犬子?”
“毒性大约持续两个时辰,至于能不能醒,全看他的造化了。”华白苏心中还记挂着李容参刺杀赫连淳锋一事,对他态度自然也不会多好,见李拯被震在原地,露出痛苦的神色,才漫不经心道,“行了,二殿下既然开口想用你与你这儿子,我自然会把人好好还给你。”
赫连淳锋这次真没忍住,直接凑到华白苏身旁亲了亲他侧脸。
葛魏早已经知晓二人关系,可见到这般画面,一时仍是难以适应,匆匆挪开目光。
李拯原本只当华白苏是赫连淳锋寻来的谋士,丝毫未往别处想,乍见他如此,吓得倒退了一步。
而李容参再聪明,说到底也还是个未及始龀之龄的孩童,一时没能明白为何二殿下要对华公子如此,有些疑惑地看向父亲,可李拯哪里还顾得上给他解释,再者说,就算顾得上,他也不知该如何对儿子解释所谓“断袖”,所谓“龙阳之好”为何。
华白苏见到三人的反应,不退反进,直接揽着赫连淳锋的腰身,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挑眉看向李拯“李将军可有什么想说的?”
李拯吓得立刻连连摇头“华公子唤我名讳便是,二殿下与华公子之事,又怎轮得到罪臣置喙。”
“那便好,你们父子二人既然日后要为白苏所用,有些事迟早是要知道的。”赫连淳锋说完,又对葛魏道,“你一会儿找块白布将李容参裹着,直接骑马离开,往石会城的方向去。”
赫连淳锋让葛魏趁也夜去石会城寻胡鸿风,将李容参交给胡鸿风,再由胡鸿风秘密带回凤临城。
虽然赫连淳锋让胡鸿风在石会城内继续调查,但其实他清楚,除去当地官员,其余与此事有关之人必然早已经趁乱离开,所以此时将人送回去,反倒是最安全的。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康奉也取回了华白苏的包袱。
华白苏的那包袱不大,里头却放着形形色色各种毒物磨成的粉末,他选取其中几种,调配后交由李容参服下,没多久,李容参便失去意识。
之后的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待隔日大军出发时,葛魏已经返回,而负责看守李拯的守卫都察觉到,李拯不知为何似乎一夜未眠,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不少
又过了莫约半月,大军在城外二十里处扎营,待天亮后再行几个时辰便能抵达凤临城。
已经是盛夏,帐中显得有些闷热,赫连淳锋便带着华白苏到附近的一条溪边纳凉,两人在溪边不远处找了块大石坐下。
水声伴随着蝉鸣,在夜色中听来不觉吵闹,反倒平添了几分惬意。
“二殿下近来似乎有烦心之事。”华白苏向后靠,将头枕在赫连淳锋腿上,微微抬头问道,“与我有关吗?”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华白苏也知赫连淳锋在旁的事上对他几乎毫无隐瞒,唯一不愿坦诚的,便都是与他相关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