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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无洙按了按额角, 默默等着脑子里那段嗡嗡震响过去,静寂片刻,在脑海里细细品味了一番卿俦莫名其妙提起的三姓女之事, 蹙眉轻声探问道:“国师的故事讲完了?”
“是啊, ”卿俦微微一笑,从容道,“所有想告诉殿下的,贫道都尽已经说全了。”
……
……
艹。
就尼玛知道装神弄鬼。
裴无洙在心里恨恨骂完, 半晌无言, 只默默把从卿俦这里得知的黄粱指、碎金兆、冥观生三者的能力特征给先一一记熟背下了。
暂时想不通这些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裴无洙索性也就不多想了, 直接搁了茶碗,大大咧咧道:“那国师的故事讲完了, 可以轮到本王了么?”
“本王心中藏了好几个问题, 实在是忍不住了,还望国师能一一为本王答疑解惑之。”
卿俦毕恭毕敬做了个“请”的姿势, 淡然微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你想杀本王的七弟, ”裴无洙以手支颐, 点了点案几,好整以暇道, “为什么?”
“是‘六趾化龙’还是‘走蛟封正’?”
“殿下,”卿俦宽宥而慈爱地凝望着裴无洙,轻声纠正她道, “七皇子身上黑蛟是已经生了六趾, 但六趾是化不了龙的, 得是八趾才行……不过, 倘若您心有不愿的话,贫道以后也不会再多做主张了。”
果然……裴无洙心中微微一凛,卿俦想杀七皇子,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给自己梦过的、可能他已经完全探知的上辈子东宫太子死后是七皇子登基的事实。
——那杀机里面,还有对方也瞧出了七皇子身上现已经有了六趾黑蛟的缘故。
所以……卿俦到底能看得到多少东西?
是不是苦玄小和尚能看出来的,对方都同样能一眼瞧出?
裴无洙隐隐觉得事情对她来说有些棘手了……卿俦这个人,恐怕不是她能轻易“处理”得了的。
裴无洙的话是故意说的半对半错,被卿俦细心纠正了之后,也就顺势装作一副恍若大悟但仍没怎么放在心上的粗暴大意之态,随口敷衍地附和了两句,然后很快便转作一副好奇之态。
“为什么?”裴无洙十分惊奇地追问道:“本王不想你杀七弟,你就不杀了……国师原来这么乖巧听话的么?”
卿俦听得连连苦笑,只当裴无洙是在故意拿话挤兑他,叹息一声,低头歉疚道:“先前之事,确实是贫道自作主张,不曾考虑过殿下的想法,过于专擅了。”
“不过殿下心中自有定性,不轻易为外物所动摇,不迁怒,不嗜杀,仁爱爱人、推己及人*,着实令贫道敬佩不已。”
“殿下所做的,也要远比贫道所谋所想者高明许多,”卿俦一声喟叹,赞赏地凝望着裴无洙道,“佛子也着实高妙,能为您一一妥善谋划……如今七皇子执心已失,再无鱼跃龙门之志,圄于六趾,倒也确实再不足为惧。”
裴无洙倒没有被卿俦疯狂给她戴的高帽给肉麻酸死,而是先被对方言辞里不经意间泄露出的两点讯息给抓住了心神。
其一是,七皇子,原作中的男主阁下,如今已经由国师卿俦这个大庄第一神棍亲自盖章:执心已失,圄于六趾……也就是说,男主阁下就此再也与帝位无缘了。
不得不说,虽然心里百般看不惯、甚至于厌恶卿俦这个神神叨叨的神棍头子……但能从对方口里得到这么一句,裴无洙心里,还是暂时先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其二是,卿俦以为这一切是什么缘故?
——他觉得是苦玄小和尚一点一点刻意为裴无洙出谋划策算计得出的么?裴无洙满心无语。
他一个老神棍,究竟是对六七岁小孩子的智商能力有什么巨大的误解啊?
不过……苦玄小和尚也确实不能单纯以普通的六七岁小孩儿来考量就是了。
“既然国师都知道佛子是本王的人了,”裴无洙索性将错就错,下巴微微抬起,冷淡而傲慢道,“本王原想着,不知者无罪,先前那桩公案,就不拿来与国师多计较了……可国师既然都心知心定佛子是本王的人了,都还敢把手伸得那么长,啧。”
“一直忘了再叫人去问一问,”裴无洙轻“呵”一声,唇角微微扬起,神情讥诮,暗含恶意道,“不知道您当时派过去的那位小道士,如今可还安好?”
“敢问是断了腿、扭了腰,还是干脆被直接给摔断了脖子了啊?”
卿俦默然半晌,微微苦笑着认错道:“佛子福泽深厚,独得天道气运偏爱……果非常人敢肆意妄图之。”
“殿下息怒,那个小道士,如今已经去了,”卿俦一声叹息,也不欲再与裴无洙多解释其中具体的死因,只笑容泛苦道,“一饮一啄,皆是天命……这一桩因果,最后还是算到了贫道的头上。”
“贫道先前,确实是曾经忧心佛子可能会坏事……不过殿下今日既都坦言佛子是您的人了,贫道以后一定规行矩步,再不会起动摇佛子的心思。”
一番谋划,还给自己身上多背上了一条人命,最后不仅没能成功离间得了紫微正象与佛子,反而还叫紫微正象由此警醒惊觉……日后恐怕还反要更为倚赖佛子了。
不得不说,这件事对于卿俦而言,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裴无洙定定地审视着卿俦莫名发苦的面色,少顷,响亮地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凉凉吐出了两个字:“活、该!”
——他不知道,裴无洙心里一直紧紧绷着的那根弦微微松懈了些许。
卿俦并不知道裴无洙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偶然撞见了那个死去道人唯一在世的亲弟弟。
更不清楚裴无洙究竟是从何处得知了自己遭人蒙蔽、所梦之境皆是为人所刻意操纵的。
至少至少,这位国师大人还没有神通广大到算无遗策,把所有世间发生之事,他都能前卜五百年、后占五百年的地步……
再算上卿俦对苦玄小和尚动手的时机:从裴无洙带苦玄小和尚出香山寺、到苦玄小和尚进宫,这中间在李沅家住了那么久……这位国师大人就算是顾及什么,也都没有必要顾及李沅一个普通人吧?
但牵星楼那段日子里也确实是毫无动作。
如此来看的话,所谓的占卜相面之道,还没有足以使得他们这帮子老神棍、臭道士们强大变态到“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地步。
也就不过如此。
大家都是人,不是什么算尽一切的妖怪,谁还怕得了谁了。
但看卿俦如今这幅“恭候多时”、“静待莅临”的姿态……显然,他虽然不知道裴无洙究竟是从哪里发现了不对,但是他却知道,裴无洙是已经“清醒”了的。
这里面一定还有个什么东西。
裴无洙脑子里一时嗡嗡作响,总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待再去仔细寻觅,却又毫无头绪,一片茫然。
“不管怎么说,”卿俦面前,裴无洙只得暂时按下胸腔里的茫然,摩挲着手中的茶碗,面色怫然地缓缓道,“你先前刻意操控本王梦境,以玄异之术,动摇本王心智言行……这样的手段,也未免太令人恶心,更过于可怖了。”
“本王可真是好奇,”裴无洙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寒声道,“国师大人对着父皇与太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敢肆意玩弄这些动摇人心的小手段呢?”
卿俦连连摇头,面上容色更苦,先是温声告诉裴无洙道:“寄魂绳的使用需要极为苛刻的条件,殿下既已心中生疑,往后您的梦,贫道是再也插手不得了……先前种种,确实是贫道逾矩了。”
“还望殿下看在未酿大错、且你我皆是为了太子殿下能顺利登基这同一个目的的份上,再给贫道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
紧接着,卿俦又委婉地向裴无洙暗示道:“对于陛下与太子殿下,贫道是干涉不了什么的。”
对于前者,裴无洙听得不置可否:反正无论她现在对卿俦有多大的意见、动了多少的杀心,都总不可能在卿俦本人面前完完本本地表现出来的……这一点,他们彼此双方心里都有数。
更何况,诚然正如卿俦所言,为了同一个目的,在东宫太子顺利即位之前,裴无洙也确实不好贸然随意动他。
——毕竟,裴无洙也并不清楚,以后究竟还会发生多少的变故,而在那些变故里,卿俦这个老神棍的能力,又能帮到东宫太子多少、给他们的处境带来多大的转机。
但反正,裴无洙最多最多,也就只会留着卿俦这条命到真宗皇帝驾崩后。
殉葬确实不是一个好东西,但对于这种能动辄蛊惑人心的妖道,给他的安置,也就配得上“殉葬”一道了。
——如果卿俦能知晓裴无洙现在心里给自己安置了怎样的死局的话,他一定会忍不住回怼裴无洙一句:上辈子宗人府皇室宗老鸠杀殿下的生母宓贵妃时,心里所思所想的,恐怕也就跟殿下今日想贫道去“殉葬”的缘故……一模一样,如出一辙了。
不过,卜人者不自卜。
或者说,就算卿俦如今知道了……他也没有再掉头下船的退路了。
卿俦本人,以及牵星楼一脉如今最高级别的第一要求,就只是要东宫太子顺利地登基即位。
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其实是什么都可以牺牲掉的。
以上这些裴无洙如今并不清楚,但对于后面卿俦表示他无法直接对真宗皇帝与东宫太子做什么,裴无洙是基本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