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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兰一心求嫁, 但到底是才从乡下进城没多久,没见过世面, 临到头了还是觉得有些害怕,所以等周家成把一双黑色的细高跟鞋悄悄拿来给她之后,她就拽着周家成不松手了:“二哥,你陪去一起去吧,我一个人害怕。”
刘彩云也在一旁帮腔:“对啊,你认识的人多,而且关键时刻也能帮小兰把把关, 别让她被那些黑心肝的给骗了。”
还用骗吗?她那么蠢,随便几句话都能糊弄过去。周家成非常不乐意揽这个破事,但是想着周小兰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巴,没自己在一旁盯着, 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 最后丢的还是他的人。
基于这一点,周家成犹豫了一下,总算答应了母女俩的请求。
刘彩云赶紧帮周小兰打扮好, 进城这么久,见多了城里女人们时髦、漂亮的打扮,母女俩的审美好歹长了一点,周小兰今天打扮得还不错, 纯白色的洋装,黑色的小皮鞋, 只要不开口, 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
周家成的信心也稍微足了那么一点,不过出门后,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周小兰:“你待会儿尽量少说话, 文静点,男人都喜欢温柔文静的女人,别咋咋呼呼的像只麻雀一样。”
你才像麻雀呢,周小兰提着裙子,裹紧了外面挡风的棉袄,嘟囔道:“知道了。”
周家成侧眸瞧了瞧她因为兴奋而红通通的脸,总感觉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又添了两句:“你最好记住我的话,这次人很多,再搞砸了,丢了脸,差不多未婚要找对象的人都会看到,以后你也别想在部队找到对象了。”
“哎呀,二哥,你这话已经说了好多遍了,我都会背了,放心吧。人家今天这么漂亮,怎么会给你丢脸呢?你真是想多了。”周小兰捏着裙子,兴奋地说。
她当他想说啊,周家成睨了她一眼:“最好如此。”
可是没走多久,周小兰就出岔子了:“哎呀,二哥,我的脚磨得好痛啊,这个鞋子穿着好紧,一点都不舒服,难怪姚玉洁自个儿都不穿呢!”
以前看姚玉洁穿高跟鞋跟布鞋也没啥区别啊,能走能跑的,怎么换到自己脚上就这么不舒服呢,肯定是鞋子的缘故。
周家成没好气地说:“你光看到别人漂亮,没看到别人为了漂亮付出的代价。你要觉得这鞋子不舒服,那我回去给你拿布鞋。”
“别,不要,我就穿这个。”周小兰就是再没审美观也知道她那蓝布做的布鞋跟洋装很不搭,传出去会惹人笑话的。所以哪怕感觉这双鞋子不是很合脚,她也准备将就穿了。她求助地看着周家成,“二哥,你扶着我嘛,没多远,一会儿就到了。”
周家成看她踩到一块石子,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在地上,只得递上了胳膊:“跟在我后面,路面不平,你小心点,注意别踩滑了。”
周小兰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大半重量都靠在了周家成身上,花了小半个小时的时间,总算走到了大礼堂。
刚一踏进门,周小兰就被礼堂里这“奢华”的一幕给惊呆了。
大礼堂里除了亮灯,还奢侈地点上了两排蜡烛,烛光摇曳跳动,烘托出浪漫的气氛,蜡烛左侧的墙角摆放着留声机,轻轻的转动,悠扬的女歌声从里面传来,这一切都让周小兰觉得新奇不已。
她紧张地握住手,两眼放光地盯着礼堂,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嘛。
除了礼堂布置得焕然一新外,最让人眼前一亮的还是男男女女们的打扮,平时粗糙的男人们都换上了自己最新的军装,没有的找人借了新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打理得很精神,甚至个别还将自己获得过的奖章都别在胸口,生怕被比下去了似的,活脱脱的一副孔雀开屏状。
女同志们的花样就更多了,衣服的样式从新式的洋装,极显女人身段的旗袍,到充满书卷气的你学生裙,再到富有时代特色的列宁装,自然也缺不了老式的袄裙。各色服饰应有尽有,个别姑娘还化了妆,发饰也多变,有烫卷的,也有披散长发的,扎辫子的,每个姑娘都使出浑身解数,力求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在大家面前。
本来周小兰以为自己已经打扮得够漂亮了,但进了礼堂才发现,还不够,她这身衣服在今天的盛装打扮中,就跟一颗沙子丢进沙滩一样,一点都不显眼。
她有点不高兴,看看别人家,再看看他们自己家,这差别也太明显了点。
周家成丝毫没察觉到周小兰的心情变化,低声问她:“你自己在这里玩?晚点我再来接你?”
姚玉洁今天回娘家去了,周家成也是去姚家吃过年夜饭才回来的。他估摸着舞会不会太早结束,想抽空去看看姚玉洁,不然回头姚玉洁又要跟他生气了。
周小兰拉着他的手不放:“二哥,你别走,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你陪陪我吧。”
虽然是联谊,但也没说不能让人陪,也有些家里人不放心自家姑娘,跟着过来的,不过家属区在一边,未婚的男女在另外一边,这样以方便大家甄别,免得搞错了对象,看上了已婚的。
周家成想了下,估计姚玉洁正在家里打麻将打得不亦乐乎,不会跟他回家,索性答应了周小兰:“成吧,你去姑娘们那边,我在这边看着你们,有事过来找我。”
周小兰缓缓松开了他的手:“那我过去了。”
她将旧棉袄丢给了周家成,缓缓走了过去。年轻姑娘们大多都是部队里文工团、医院的职员和家属们的妹妹、女儿,只要少数是附近棉纺厂的未婚女职工,大家都知道周小兰家的破事,看到她过来,都没人跟她搭话。
周小兰环顾了四周一眼,走到了那个穿袄裙的姑娘身边,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明显是从乡下来的,挺老实的,抬头看了周小兰一眼,又缩回了目光,声若蚊蚋:“李晶晶。”
周小兰看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李晶晶,今天过年你怎么还穿打了补丁的衣服过来啊?”
旁边听到这话的姑娘们齐刷刷地瞅了周小兰一眼,撇撇嘴,又一致扭头不搭理她了,就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大过年的还穿有补丁的衣服肯定是家里条件不好啊,这还用问吗?
李晶晶真的很老实,她羞涩地笑了一下:“这就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旁边一个姑娘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晶晶,你坐我这儿,咱们换个位置。”
说完,坐到了李晶晶的位置上,转身用后脑勺对着周小兰。
周小兰那个气啊,什么人嘛,多管闲事,要不是记着她哥的话,她一定要这女人好看。
正在气氛凝滞时,忽地有个娃娃脸的小姑娘站了起来,欣喜地跑了门口:“秀芳姐姐,你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周小兰猛地侧过头,她以为她会看到穿得破破烂烂,灰头土脸的覃秀芳,但她扭头却看到覃秀芳穿着一件蓝色的缎面旗袍,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温声细雨地跟那个女孩子说话。
覃秀芳低着头,露出一截皓白的玉颈,往上是乌黑浓密的发髻,黑与白,形成极致的对比,更是衬得她的皮肤白如雪,再配上她嘴角浅浅的梨涡和恬静温柔的微笑,周小兰感觉心脏像是被猛击了一下,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更让她嫉妒的是,她发现不止自己一个人在看覃秀芳,就连对面的小伙子不少也望了过去,目光火热,先前那个多事的姑娘也好奇地望着覃秀芳,还问李晶晶:“那是谁啊,旗袍穿在她身上真的好合适,她笑得好温婉动人啊,要是这么跟我说话,我简直要晕倒了。”
李晶晶悄悄看了周小兰一眼,低声说:“那是覃秀芳。”
这姑娘显然也听说过覃秀芳的大名,扭头看了一眼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周小兰,讥诮地勾起了唇:“她就是覃秀芳啊,我看是有人错把珍珠当鱼目,有眼无珠。”
李晶晶显然也知道周小兰彪悍的战绩,赶紧拽了一下那姑娘:“小雯,别说了。”
小雯显然是个彪悍的姑娘,她噘嘴:“我就要说,实话嘛,又没说错,为什么不能说。”
周小兰气得脸颊通红,撇嘴奚落:“你就笑吧,要是待会儿你喜欢的对象被覃秀芳勾走了,我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她这种以己度人的猜测碰了壁,小雯用傻儿巴叽地眼神瞅了她一眼:“这还用你说啊,要你是男人,你喜欢她还是喜欢我?要我是男人,我也喜欢她,傻子才不喜欢长得好看的呢。”
周小兰差点气得喷血,她怎么会遇上这样的奇葩,对潜在情敌竟是这幅德行,一点斗志都没有。
那边覃秀芳看到热情扑过来的小姑娘也很意外,她翘起嘴角柔声道:“兰兰,新年好。”
兰兰大名云兰,是米嫂子的侄女,她这个侄女也是个可怜人,爹娘早逝,没人管,一直是米嫂子带大的,两人可以说是情同母女。覃秀芳见过几次,兰兰是个懂事的姑娘,一直帮着米嫂子做家务,操持家里面,这次米嫂子能来扫盲班上课,都是因为有兰兰在家里帮忙带孩子。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等米嫂子结业后,兰兰报下一期的扫盲班,也来识识字,看能不能给她找个工作,以后好说婆家。
兰兰高兴地拉着覃秀芳说:“哎呀,秀芳姐姐,你总算来了,我一个人呆得好不自在啊。”
“别急,我这就去陪你。”覃秀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扭头对吴峰说,“我先过去了,你也过去吧。”
吴峰颔首:“成,回去的时候叫我,我送你。”
覃秀芳摇头拒绝了:“这就不用了,你好好忙活你的终身大事吧,虞姐让姐夫晚点过来接我。”
吴峰挠了挠头,憨笑:“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说着,跑到了小伙子的队伍里,看来心里还是蛮想找对象的。
覃秀芳笑了笑,拉着兰兰的手说:“咱们走吧。”
“嗯。”兰兰在覃秀芳的身上打转,越看越欢喜,“秀芳姐姐,你今天好漂亮。”
覃秀芳看着兰兰身上的新衣服,虽然不是洋装旗袍,但也是新做的袄裙,笑着说:“兰兰今天也很好看啊!”
兰兰扯了扯自己的新衣服,心满意足地笑了:“这是婶子特意给我做的新衣服。”
“嗯,走吧,咱们过去坐一会儿。”覃秀芳拉着她人群后面走,那边放着一些条凳,以供大家休息。
虽然覃秀芳的鞋码跟老板娘的一样,但她到底没穿过皮鞋,穿的时间长了,还是觉得不舒服。依她说啊,还是她自己做的布鞋穿着最舒坦了。
两人坐到人群的后方,兰兰捂住嘴凑到覃秀芳耳朵边偷笑:“秀芳姐,刚才好多人在看你哦。”
覃秀芳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鬼丫头,你没看别人,怎么知道别人在看我?怎么,有看上的?”
兰兰娇羞地捂住脸:“秀芳姐,你别胡说。”
这样子一看就有情况,覃秀芳知道小姑娘脸皮薄,没再打趣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会跳舞吗?”
提起这个,兰兰紧张了起来:“婶子找医院的姐姐教过我,但我不会,老踩着那个姐姐的脚,我不敢跳。”
覃秀芳低头看着她脚上的布鞋,安慰她:“没事,别怕,布鞋踩着不疼。”
“真的吗?”兰兰还是有点羞涩,“算了,我还是别跳了,踩着人多不好,就看看热闹吧。”
兰兰年纪还小,也不急着嫁出去,米嫂子两口子的意思是让她出来玩玩,长长见识,要是有相中的更好,处个一两年,再结婚也行。
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没发现对面好些目光望了过去,其中就包括了周家成。
自打看到覃秀芳进门为止,周家成的脸色就没好过。覃秀芳不听他的劝阻,不但人来了,还不知从哪儿弄了那么一套伤风败俗的旗袍,勾得好些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真是不要脸。
有那么一瞬的冲动,他甚至想跑过去,将覃秀芳拉出去,免得她在这儿招蜂引蝶,丢人现眼,但他还没忘这是什么地方。
可随着覃秀芳坐到了后面,那些男人隐晦的目光都还往后瞟后,他不淡定了,未免自己越看越生气,他索性别开了头,不去看覃秀芳。
过了一会儿,悠扬的歌声停止了,满脸笑容的政治部主任王主任走到往日讲课的台子上,拿了个喇叭,喜气洋洋地说:“同志们,春节快乐,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明年又是红红火火的一年,除了干好事业,大家也要努力培养下一代革命的接班人,这个光荣而又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我在这里宣布,舞会开始!”
覃秀芳听说舞会都开始了,不由有些着急。虽然刚才一直在跟兰兰说话,但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留意着男青年那边,几乎挨个找了一圈,却没看到沈一飞。
难道又要空欢喜一场?覃秀芳的心情很是失落,主要是前面抱的希望太大了。
王主任也很失落,他都热火朝天地宣布舞会开始了,结果这些男女青年同志们竟然都不动,一个个傻愣愣的坐着,脸红得像苹果。像他们这样不积极,拖拖拉拉的,革命的接班人猴年马月才会出来啊。
王主任又拿起了喇叭,催促道:“男同志们,积极点啊,不积极明年就等着看别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吧!”
这话逗笑了大家,但还是没人动。
说到底,这些人大多都是工农贫苦人家出身,在此之前大部人都没接触过什么舞会之类的,而且思想也趋于保守羞涩,没人敢带头。即便有个别心里蠢蠢欲动,但又怕众目睽睽之下,女同志拒绝了自己,很没面子。
所以基于种种原因,意外地冷场了。
就在这时,一道高亢洪亮的声音传来:“大家都不来,那我这个老同志来给大家抛砖引玉一下,献丑了。”
大家望过去,就看到毛政委来了,他拉着他媳妇,率先跳进了舞池中。说是舞池,其实就是礼堂正中间的一片空地,画了一个大圆就当做舞池了。
看得出来,毛政委应该练过,算不上特别精通,但动作熟练。
旁边的王主任见了,笑嘻嘻地拿着喇叭说:“看到没,你们家毛政委当年就是靠着跳舞这一招讨到媳妇的,小伙子们,还不学着点?有你们毛政委的这本事,何愁讨不到媳妇,你们争气点啊,没看为了你们,毛政委把他看家的家伙都使出来了。”
有人带头,加上不知是谁关了两盏灯,只剩王主任头顶那一盏灯和两侧的蜡烛,光线暗了下来,虽然没有上海滩那种纸醉金迷的气氛,但到底多了层夜色的掩护,让男同志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一个男同志匆匆跑了过来,拉着一个姑娘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于俏俏同志,跟我,跟我跳个舞吧。”
女同志本来挺害羞的,看到男同志如此紧张,反倒淡定了下来,笑眯眯地说:“你这么害羞干嘛还第一个跑出来请我跳舞啊?”
男同志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了头,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怕待会儿你被别人邀请了,我,我就没机会了。”
附近的姑娘们听到这话,齐齐发出喔的声音。很显然,这小伙子是早就看上于俏俏了,只不过一直不好意思表达心意,今天终于逮到这个机会了。
于俏俏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嗔了男同志一眼:“看不出来你是个油嘴滑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