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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驰留下吃晚饭, 于是按摩店早早关了门。
夕阳漫天,大片大片橘红色的晚霞像是泼在油画布上的颜料,寸寸灼红天际, 层层浸染院墙。
暮夏傍晚, 微风清凉,小院的葡萄架下支了张小方桌,家里椅子不够, 就干脆搬出几张小马扎, 四个人围着小方桌各坐一面, 是紧凑却不拥挤的近亲感。
葡萄架上挂着一只照明灯泡,夏虫在清冷的灯影中伶仃,师娘怕室外蚊子多,还特意点了一盘蚊香, 就放在方驰脚边。
林晓鼻子向来灵光,闻到袅袅烟气,说:“师娘你把蚊香放哪了?离驰哥远一点, 他怕熏。”
结果还没等师娘接话,方驰抢白道:“没事没事, 就放着吧, 还……挺香的。”
艾条味道都受不了的方队长居然对蚊香烟青眼有加?林晓好迷惑, 怔怔道:“……香?”
方驰已经很久没有和长辈同桌吃饭的经历了, 表面上看不出, 但他自己知道,其实确实是有点紧张的,眼下自知失言, 毫无痕迹地转移话题:“我是说院子里的花, 挺香的。”
恰逢林有余从屋里攥着一瓶压箱底的老酒出来, 听见这话“哈哈”笑道:“那是金桂的香味,清可绝尘,浓能远溢,关键是好养活,跟我们晓儿一样,不挑屈。”
方驰连忙起身,搀着林有余的手臂扶他在桌边坐好,老头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个方队长私下里竟然真的一点明星做派没有,尊老爱幼占了个全乎。
师娘炒好了最后一个菜端上桌,人齐开酒,老林师傅拍拍方驰的手背,笑着问:“方队长,喝两盅?”
“哎!”师娘在围裙边上擦了擦手上的水迹,嗔怪道:“收着你那压箱底的高粱酒吧,人家方队长可喝不惯那个,呛人!”
“瞎说呢,这可是粮□□,越喝越年轻,味重才纯,一点不勾兑,他们大明星哪喝过这种好东西!”
师娘还欲再辩,方驰却率先出声:“林师傅说得对,这样的好酒不尝尝可惜了,那……我陪您老少喝点儿?不过我量浅,您让着我点,多担待。”说完拿起酒瓶,先给林有余到了一盅,之后才给自己斟满。
老头喜欢方驰这股子不骄矜的痛快劲儿,连连称好。
林晓安静坐在一侧,听他们推杯让酒,脸上始终挂着清浅沉静的笑意。
明明是第一次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却丝毫没有扭捏之态,方驰收敛了一身浪荡气质,吃菜不挑,喝酒也实诚,让吃就吃让喝就喝,简直比他这个养子还像亲儿子。而且方队长谈吐得当,风趣幽默之中分寸感又极强,永远将尊敬放在首位,一顿饭下来,师父师娘被他哄得乐呵极了,嘴角都没落下来过。
一瓶酒喝到见底,这一餐终于算是吃完。喝了酒的一老一少坐在葡萄藤下聊个没完,师娘将小方桌上的盘碟碗筷收了,又要去洗水果。
林晓从小马扎上站起来,拉住师娘,说:“您坐着歇会儿,我去吧。”
林晓挪到厨房,摸到放在柜子边上专门盛水果的竹篮,雪花梨果香清新,个大水多,林晓洗了四个,慢慢削好了皮,又用水果刀切成一瓣瓣的,放在一个大瓷盘里,端了出来。
方驰坐在小马扎上,一双大长腿无地伸放,索性蜷起来,用膝盖垫着下巴,专心听老林师傅给他讲奇经八脉玄妙之学,高纯度的高粱酒后劲大,方驰虽然自谦酒量浅,但此时也是真的有些上头。
小院里金桂飘香,余光瞥见模糊的人影从月光黯淡处走过来,方驰下意识起身,迎了上去。
方驰接过他手里的盘子,牵住林晓手腕,带他走过厢房门口这段无光的暗路。
林晓说:“没事,反正看不见,黑不黑都没关系,摔不了。”
方驰说:“我知道,我图自己心安。”
他身上沾染了白酒的醇香气息,厚重绵长,林晓闻着,觉得自己也有点脑袋发昏,不自觉地开口说道:“你喝了酒,没法开车了。”
“嗯。”明明只有几步路,两个人还偏要刻意放缓脚步,方驰说:“没关系,让小游来接我。”
林晓昏昏沉沉,觉得张嘴就不受控:“你不是给小游哥放假了?”
方驰脚步微顿,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葡萄藤下围桌纳凉的老两口:“……所以?”
“所以……你要留宿吗?”
方驰轻笑回他:“留宿,我住哪?”
林晓舌头打结,顺着他的话答:“住、住我屋。”
心跳漏掉一拍,酒气上涌,方驰斜睨着身边那张晕开绯色的脸,轻佻笑道:“住你屋?就在你爸妈眼皮子底下……小林师傅,玩挺大啊。”
林晓脸热,却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孤胆,明知道自己不对劲,但管不住嘴:“你原来说的,自己是什么人,我清楚。”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方驰用浸了高度白酒的脑子思忖了片刻,忽而笑了一下,轻声说:“傻不傻啊你。”
两个人磨磨蹭蹭地回到葡萄架下,进入灯源范围的前一秒,方驰主动放开了林晓的手腕,而后将盛着梨瓣的盘子放在桌上,往林有余手边推了推,“林师傅,吃块梨润润嗓子。”
雪花梨汁水充沛,入口脆甜,林晓却始终坐在桌边不伸手,方驰拿了一块,放在他手心,问:“小林师傅怎么不吃?”
林晓掌心端着那小块梨瓣,闻言轻轻摇摇头,只是说:“不渴。”
甜梨润喉,吃了多半盘,方驰估摸着时间不早了,终于开口告辞。
谁知方才喝了尽兴的林老头大手一挥,吩咐道:“这么晚了还走什么,跟晓儿凑合凑合得了,再说喝了酒也没法开车,住下吧!”
这姿态,分明就是对小辈的口气,可见这顿酒喝得值,眼下是彻底不拿方驰当外人了。
事态急转直下,方驰一个“不”字刚到嘴边,林晓笑着站起来,将一直捧在手心的梨块放在桌上,“那我去铺床。”
方驰:“……”
不是,咱俩究竟谁喝多了。
真就这么相信我吗?
师娘知道自己老伴喝了酒就人来疯的脾气,此时见方驰有些犹豫,忍不住打圆场:“那个……方队长别见外,老林这是喝多了,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就……”
“有什么不自在的?”林有余半阖着眼睛,一副醉酒老神仙模样:“人家方队长没那么大架子,而且之前晓儿不是也在他那窝了好几天了,现在人家来家吃饭,哪有大半夜喝了酒还让回去的道理,太怠慢了!”
师娘语塞:“这……”
方驰垂着眸,看不出在想什么,半晌,忽而轻轻笑了一声,说:“行,那就打扰了。”
月朗星稀,老林师傅今天喝得超标,被师娘搀着回房间睡了,林晓在一旁帮衬着,帮师父铺床脱衣,等师娘用热毛巾给师父擦了脸,收拾好了睡下后才出了东屋。
站在石台上,听着小院里寂静无声,一直坐在葡萄架下的方驰似乎不知所踪了。
这是……不声不响地走了?
林晓纳罕,走下石阶,顺着石板路往院门口走去,刚走到厢房门口,就听见了淅沥沥的水流声。
林晓站在厨房门口,试探小声喊人:“驰哥?”
“嗯,在呢。”方驰嘴里还叼着一块雪花梨,说话含含糊糊的,“林师傅睡了?”
林晓心中微动,慢慢走进厢房,随手关上了房门。
小厢房里的灯影幽明,方驰俯身在洗碗池边上,手里是师娘之前放在水槽里的餐碟碗筷,洗涤灵泡沫湿滑,方驰知道自己喝了酒手上不稳,所以冲水的动作格外小心。
可,潺潺水声中,方队长松弛的姿态一顿,背部线条骤然绷得僵直,险些打了手里的瓷碗。
林晓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上半身软绵绵的覆在他背上,侧脸蹭着他肌理分明的背沟,语气又软又黏,带着初生的小动物般的依赖感,说:“你怎么来洗碗了,放着明天我弄就行,水凉吗?”
水凉,但心烫。方驰有些仓惶地沉沉缓出一口气来,将手里的碗重新放在水龙头下,淡声说:“没关系,反正没事干,顺手就洗了。”
林晓将整张脸都埋在他背上,不知想到什么,半是感慨半是撒娇地轻笑道:“驰哥,你怎么……”
“什么?”
“……你怎么这么好啊?”
方驰:“……”
不,误会了,我现在并不太好。
方驰用浸过凉水的手拍了拍林晓握在他腰上的手背,“别闹了,洗碗呢。”
“你洗呗。”林晓手上抱得更紧,环着他的腰轻轻地晃,嘟囔道:“我就趴会儿。”
方驰说:“累了?那就回房间休息,床上躺着去。”
林晓摇头,软绵的脸蛋蹭过方驰线条流畅的背肌,口吻软糯:“不去,床软,躺多了腰疼。”说完又抬手戳了戳方驰绷得僵硬的背,“你硬,靠着舒服。”
方驰:“……??!!”
好他妈,无语。
那句话怎么说?打鹰的却被鹰啄了眼——向来是方队长闷骚撩人,没想到自己今天也有被别人撩得端不住碗的时候。
又想到昨晚他人形挂件一样坠林晓背上不撒手的那个画面——
天道好轮回,谁也别饶谁啊。
真的,真的,真的不曾想过,小林师傅谈起恋爱来,居然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生猛设定。
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瞎说。
深夜的小厢房里人影相依,门外偶尔传来夏虫鸣啾,方驰顶着发麻的头皮洗好了最后一个碗,冲干净手上的泡沫,偏头轻声问:“半天没动静,睡着了?”
“谁能站着睡着啊。”不过林晓确实是困得不行了,从他背上直起身,打了个哈欠,“等你洗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