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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拨人在村落中搜查了近半日,脚步声数度响在两人头顶。幸得这方地窖建在后院一处偏僻角落,周遭堆满废弃的竹篓草筐,来的人只挑开筐篮瞧了瞧,被从里面掉出来的捕兽网绊了一下,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两人灰头土脸地从地窖中钻出来,恐那队人马再度折返,不敢于此间多做停留。他们并未直接回京,而是先去了趟京郊的寒月寺。
到达山寺时正值黄昏,暮霭沉沉,钟声杳渺。傅铮显然是此间常客,守门的小僧见到他,单掌施礼,恭敬地将他迎入寺中。
傅铮道了谢,轻车熟路地行至后院僧舍,停在一间檐下悬铃的屋舍,抬手扣了三下门。
不多时,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屋中露出张苍老的面孔。傅铮躬身施了一礼:“老师,学生来迟了。”
易然瞧着那张布满沧桑的面皮,在心中默默慨叹了一回。按照书中写的,此人姓姚字恒之,傅铮当年入读国子监时,姚恒之正任国子监祭酒,掌管教令,为人清正,两人间有段师生之情。其后姚恒之进入内阁担任次辅,傅铮颇得他老人家的提携。
嗯,称呼老人家其实不太妥当,因为姚次辅今年刚过不惑,搁现代属于风华正茂,还能在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二十年。
易然以为,次辅大人之所以长得如此着急,同他的脾性不无关系。满朝文武皆知,姚次辅的性子,说得好听些是刚正不阿、不屑逢迎、拒绝结党营私,说得不客气点就是块孤傲不群的臭石头,谁都看不上眼,动不动就上折子把同僚们怼上一怼,而且还是无差别攻击,几乎满朝文武都吃过他的弹劾——除了鲜少数入得了他老人家法眼之人,比如傅铮。
她一直挺困惑,傅铮同姚恒之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姚恒之是个清高自持的孤臣,而傅铮则处事圆滑、长袖善舞,这俩人能脾气相投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傅铮转身朝她招手示意,易然走上前来,给姚次辅见了个礼。不出所料,姚恒之哼了一声,仰头朝天,给她留下俩高傲的鼻孔。
易然摸摸鼻子,她脸皮素来比较厚,倒也不觉尴尬。
姚恒之不止瞧不女配,还瞧不上女配她全家,其中以女配她爹尤甚。女配她老爹还没被傅铮拉下马前,一度甚得圣心,在庙堂上呼风唤雨,在江湖中欺男霸女,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臣。是故姚恒之上的折子,有一半都是弹劾易尚书的。
其中最为知名的一篇上面除了易尚书外,还挂着易然的名字。那是她与傅铮单方面订立婚约的第二日,姚恒之得知自己的得意门生惨遭他父女二人的毒手,气得一宿没合眼,洋洋洒洒起草了张折子,痛陈他父女二人的四十九条罪状,第二日在朝堂之上椎心泣血地念,念一条抹一把老泪,末了,把折子一丢,顶着老泪纵横的面皮进行了慷慨陈词:“姚某愿一死以换含冤者之昭雪,还受难者之公道!”话毕,一头撞向殿内朱漆的柱子。
幸得姚次辅长期缺乏锻炼,老胳膊老腿不甚灵活,跑到半途就被反应过来的朝臣们拦腰抱住,没能实现触柱死谏的理想。
如此想来,姚恒之能给她易然好脸色才是见了鬼!
两人随姚恒之步入门中,屋内的陈设极为简朴,仅一桌一榻。姚恒之坐在桌前,提壶斟了两盏茶,一杯推给傅铮,自己端了另一杯。
易然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面上挂了个端方的笑。她本来也没指望能喝上姚恒之的茶,他能秉持着文人风骨,不撸起袖子跟她这欺男霸女到他得意门生头上的人干一架,易然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傅铮瞥了她一眼,抬手端起面前的青瓷茶盏,顿了顿,手腕一转,递到了她面前。
易然下意识接过去,下一秒不出所料地瞧见对面的姚恒之吹胡子瞪眼地瞧着他们。傅铮在姚次辅开口前截住他的话头:“此番多亏老师告知,学生才得以做下布置,逃过一劫。老师的大恩大德,学生铭感五内。”
姚恒之还沉浸在方才的愤怒中,抬手指着傅铮:“你你你…”
傅铮面上挂着真挚的歉意,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姚恒之一甩袖子:“认贼作父,有伤风化!”
易然摸了摸下巴,她觉得连“认贼作父”都蹦了出来,姚次辅多半已经被她气糊涂了。
傅铮赔笑道:“老师误会了。您且消一消气,学生此番相邀是想与您商讨下明日朝堂之上如何应对。”
傅铮所说的是内阁首辅季槐做下的一个局。前一阵江北大旱,难民涌至京郊,季槐奏请皇上派户部侍郎傅铮做钦差,去京郊赈灾,安抚民心。
皇帝最近正瞧着傅侍郎顺眼,有意提携他一二,当即大笔一挥准了,这才有了他们的此番出京。
诚然,除了皇帝本人,明眼人都瞧得出,季槐这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与傅铮素来不睦,两人间明枪暗箭掐得热火朝天。季槐主动给傅铮加官进爵的机会?笑话!
傅铮回家后苦苦琢磨了几日,还是没摸清季槐此番的路数。直到他动身的前一日,姚恒之派人捎了句话来——季府有数个家丁暗地出了城,迄今未返,郊外难民如今人心惶惶、躁动不安。
傅铮把这话细细咀嚼一番,登时想明白了季槐给他下的套。
季槐派了家丁前去煽动难民哗变,他傅铮前去赈灾,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在哗变中为了社稷百姓光荣牺牲,要么侥幸得脱,顶着办事不力的帽子,从此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