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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灵儿战战兢兢,得了挥退之命,方才转身看向云泽。
却地上那个,又哪还有先前那个泽哥儿的模样?也不过勉强可以认出是个人形罢了。
木灵儿慌忙捂住嘴巴,以免叫出声来,好不容易回神,上前几步,却又不知该从哪儿下手将云泽搀扶起来。
“他肉身无恙,不过血痂罢了,并无伤势。”
陶老爷子面露不愉,颇有些不耐地催促一声之后,木灵儿才慌忙领命,伸手将云泽搀扶起来。而其入手之处,只听嗝吧嗝吧一阵碎响,竟是那些血痂大多脱落掉下,露出内里无暇肉身。也似药力还未完全沉淀,肌肤血肉之间,还有虹光隐现,走如游龙。
木灵儿松了口气,眼神中也跟着带上喜色,知晓云泽是真的挺了过去,乃甚于往后的金鳞化龙,也指日可待,这才放心大胆得勉强将他抱在怀里,匆匆忙忙跟陶老爷子告退之后,便带着云泽回去宁心院。
却如何选择经文功法,又让陶老爷子好一阵苦恼。
后院经塔中,收录藏纳了不少经文功法,但大多寻常,至少在陶老爷子看来都是不过如此,而如云鸿阳曾经修炼傍身的《九转星辰诀》,便是出自经塔之中,勉强可以算得上登堂入室,却也难以入眼,尚且比不了云鸿仁与孟支离所修经文,只大抵与吕梦烟相仿罢了。
后山有一妖道祖经,刻在一处险崖石壁上,是上古妖帝所留,陶老爷子自然知晓。但妖道并非人道仙道,纵然强于天下诸多经文功法,也与云泽而言稍有不合。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陶老爷子并非不知,就断然不能允许云泽走上许多人族都在走的歧途。妖道祖经固然极强,惹得天下人趋之若鹜,殊不知,真正对其有所求的,除却妖族,便不过都是为了借鉴其中道理,毕竟大道无常、殊途同归,上古妖帝能够成就大道王者果位,所修经文,终归是对各般修行者有着极大的帮助,却也断然不会真正着手修行。而那些心比天高、猪油蒙心的,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思来想去,陶老爷子已经有意倾向经塔中早已蒙尘许久的一段口诀,书于一枚黑石之中,正是鱼跃龙门开气府所需篇章,却不知来历,并无接续。也因此,陶老爷子终究还是无法自行拍板,便拿定了主意,转身去到隔壁正房。
...
经塔上,青槐早已离开,只剩雪姬一人。
她也将将才从经塔底层回来,重新站在顶楼,只是手里却已经多了一枚竹片也似的古怪玩意,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瞧不出什么来历,原本还满是灰尘,而被擦拭干净之后,才能见到竹片颇为通透,更有金字浮动其中,可却谁都看不清楚,一片囫囵囹圄,犹若墨团。
“陶先生与云家主尚未有所决断,你便将之取出,可是已经想过后果如何?”
雪姬方才立定,塔中便传来老迈人声。
跟着,一驼背老人的身影便出现在经塔穿斗廊中,却大半身子都被阴影遮蔽,瞧不清面容,唯独露出腿脚蔽膝与雪白长须,那蔽膝黑边黄布,织有云纹繁复,流溢银光。
“无妨。”
雪姬面上神情固然依旧清冷,却较之先前,俨然是已经缓和了许多。
闻言,驼背老人不再多问,转身没入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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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继续奉命看守经塔。
云家府邸中并不存在什么家族子弟亦或仆从下人不能随意涉足的地方,便连收藏归纳经文功法的经塔也是如此,却相较其他而言,经塔也能算是重中之重,方才会有这云家众多仆从口中所说的老鬼看守。而先前那驼背老人,便是这所谓的老鬼,却其真身如何,就连雪姬也从不知晓。
只待老人回去经塔之中,雪姬手指缓慢摩挲石片,暗自等待。
山肖来得有些不合时宜。
这个骨瘦嶙峋又身材高大的山上鬼依然满脸堆笑,皮肤都褶皱在一起,端的难看无比,是比起前院老桃树上的那些早该剥落的死皮还要难看,也一如既往的保持着蹲坐姿势落在人字栱上。
“泽哥儿的运气着实不错,一十八只血桃的底蕴潜力被一朝释放出来,我还以为他是死定了。当然,最差才是一死,但陶先生毕竟偏向泽哥儿,依着那位的本事,理应没有意外,可我一直觉得,就凭泽哥儿的那副身子板,便是吃了一十八只血桃都没用,最好的结果也就回到原本模样。嘿,却没成想这个软骨头的里子还挺结实,硬是凭着一股倔劲扛了过去。而如此一来,便连我也得好好思量思量了,泽哥儿、仁哥儿、支离小姐、梦烟小姐,他们四个,我到底该把宝,押在谁的身上啊?”
雪姬不答,只是眼神变得冷了几分,而其脚下立足之处,也悄然附着了一片黑霜。
山肖脸上笑意更甚许多,可却让人莫名觉得阴森古怪。他将两条长臂交错着盘在膝盖上,掩住了下面的半张脸,而唯独露出一双笑成缝隙的眼睛,紧紧盯着雪姬。
“话说,开哥儿,也是选择之一吧?你说呢?”
...
云泽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三竿,恍恍惚惚记不清时日,便拿着手机看了一眼。
八月十三日,夜半丑时。
依稀还记得饮寒茶、食血桃是在九日,却不知不觉一晃便四天时间,却如今想起,那时血光喷涌的画面也依然历历在目,让云泽禁不住激灵灵一个寒颤,脸色发白,呼吸也跟着变得粗重许多,带着颤音,是再不愿意经受那般寒暑交织的折磨。
木灵儿正趴在床边,不远处的桌上摇曳着一点烛火,却让房间显得更为昏暗。窗外一缕月光透过漫天枝桠照射进来,影影绰绰落在她的脸上,小姑娘粉粉嫩嫩,颇有些邻家女孩的柔软气质,便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着可怕来历的怪物——至少在云泽看来,这云府上下约莫百八十的仆从下人都是怪物,也是不可捉摸的、真正的山上人。
而这所谓山上人,便是民间广为流传的,用以形容修道之人的说法,毕竟世道变迁距今仍是不远,短短几年时间罢了,而许多早已习惯了早出晚归寻常生活的凡人就一时之间很难接受,更在经历了灾变黑暗时期之后,忽有一朝见到搬山倒海也不在话下的仙人,便将其奉若天上神明,认定是其受天旨意,下到凡间来止戈平乱。毕竟那时的凡人尚且还算愚昧无知,不懂修道所谓,大抵是在那些山人看来,这些凡间生灵就如野人一般,不知这些神明本质同样是凡,更不知那所谓的仙灵,正是修道所求的最终顶点。
而在之后,凡人逐渐开化,便不知何时就忽然多了山人这么一种称呼,用以区别入道与否。
可那两年究竟还曾有过什么,云泽便一概不知,毕竟那时的他还尚且年幼,初尝剧变,就连怎么才能活下去都成了格外棘手的难题。而若非云温章及时下山将其寻到,出手相助,更在随后几年有孟支离和云鸿仁相继支援,只怕云泽就早已变成了路边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被丢弃在荒无人烟之处。
却话说回来,幼儿三月认母,四岁记事,而灾变发生时,云泽已然是始龀之年,又如何不能记得那时所见所闻、所言所行?只是每当有人问起,云泽都是敷衍了事,对于那两年的经历绝口不提,便是有人追问,也只回上一句“记不得了”,就算糊弄过去,跟着便改口说起其他话题。
有些事,本就该被历史掩埋。
至少在云泽看来是该如此。
可今次之事,却又让他莫名想起了那两年。
苍天震怒,凡人受灾,两年时间里,科技与未来一同沉默,而生命,则是偏向了本能,就连如今的历史文献,也对人性保持着本就该就有的敬畏,寥寥数字,便诠释了所有阴暗——馨竹难书。
昏沉沉的房间里,云泽的呼吸声越发粗重起来,带着颤音,而他放在一旁的双手也不禁捏住被褥,两手用力攥紧,指节都已经发白。心头的烦闷感,让云泽觉得像是有着一口郁气堵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他瞳孔一次又一次地收缩着,颤抖着,而眼前交织着的,则是那两年犹如刀刻斧凿般印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烧杀抢掠,不过寻常。
握在手里的刀斧匕首,并非凶器,而只有丢弃人性后的极致残忍,才是真正的杀人利器。
可这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因而,有人易子为食,有人析骸以爨,乃甚于,就连一些埋在废墟里的腐烂尸首,都会变成锅中肉糜...
有些事,云鸿仁与孟支离并不知晓,甚至就连云温章,都未曾发觉。
云泽忽然觉得那口郁气出来了,跟着就是一阵干呕。可他却已经几天水米未进,便只能吐出一些酸水,直到吐得涕泪横流,肠胃翻滚,也依然不停。声音惊动了趴在一旁不知不觉睡去的木灵儿,她揉着眼睛醒了过来,瞧见云泽模样之后,困意一扫而空,神色慌张地爬到床上,一边轻抚着他的后背,一边掌心吞吐着明灭不定的朦胧绿光,查探情况。
角落里,半天前方才终于回来的小狐狸抖了抖耳朵,睁开眼睛看向不断干呕的云泽,就只是看着,眼神中略有波澜,意味难明。而其眉心处,更是不知何时就莫名多了一抹朱砂红云般的花钿纹。
直到许久之后,云泽才终于平复下来,躺在床上没过多久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木灵儿满脸忧色,不知云泽究竟状况如何,查探不出,有心想去陶老爷子那里问个究竟,却又不敢贸然打扰,便只得待在床边守着,再不敢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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