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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年我开始了一个人的流浪,离开了奥克汉顿,离开了德文郡。那几年的我就像是一只游荡的幽灵,我的肉体仿佛已经死去,和妈妈一同在那所老房子里被一场大火吞噬。我打过几分零工,还给人家当过一段时间的学徒。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自己的不幸,因为我相信那是上帝对我的惩罚。我唯一带出来的是一本平装版的《格林童话》,妈妈送给我最后的生日礼物,奇迹般地从那场火灾中幸存了下来。遗憾的是母亲没有亲自把它交到我的手上。
我漂流过英格兰南部的一些地方,穿过大片的荒原和丘陵,走过陌生的城镇和乡野,来到了一个仿佛没有色彩的城市。
多年之后,当我第一次看黑白电影的时候,便不由地回想起伦敦给我的第一印象。灰暗的城市,灰色的建筑,以及笼罩在其之上的灰色的天空。工厂永不停歇地排出浓烟,阴霾在城市上空爬行,给街巷蒙上面具。条条石板路被电车和汽车犁开肚膛。夜晚归属于煤油街灯的光芒,归属于小巷中的阴影。在这座陌生的雾都,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我带着儿时的童话之梦,带着幽暗岁月的尘封泪痕,迎来了黯淡迷茫的十八岁。
初来乍到的我,首先惊异于这座城市的高大建筑,以及有轨电车。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皮卡迪利广场(piccadilly circus)旁边街角处的一家餐厅当服务员,凭借这点微薄的工资,在伦敦东区巴斯街(bath street)的格弗瑞之家(godfrey house)公寓租了一间阴暗狭窄的小房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东区是伦敦最拥挤的贫民区,这里街道狭窄,房屋陈旧稠密,聚集着困苦的工人和潦倒的流浪汉。这里也是地痞流氓和罪犯的孳生地。
那个时代,街灯与霓虹招牌将街道装扮得流光溢彩,穿透了城区的暗影。夜总会、舞厅,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娱乐场所,壅塞在两侧的行人道旁。街道两旁滋长出无数烟雾缭绕的狭长小巷,深处寄生者一连串日渐衰败的妓院。
我在餐厅的工作每天需要从早忙到晚,下班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我在城区坐上清冷沉寂的有轨电车——起初我总觉得这东西就像是一只游荡在街道上的空壳幽灵——带着一身的疲惫慢慢滑行至东部边缘,然后在夜色中步行回到出租屋。那个年代的东区就如同世间被上帝遗忘的角落,罪恶与贫困幽灵的放逐之地。每当夜晚的这个时候,我总要步履匆匆地穿过一条条肮脏的小路、昏暗的窄巷。破败的墙壁和昏暗的阴影里隐藏着蜷缩的影子和空洞的眼神,仿佛阴曹地府里的孤魂野鬼。
我租住的那间陋室比墓室大不了多少,只放得下一张狭窄的木板床、一口微型储物柜和一副吱呀作响的单人桌椅。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公共的,水电限时供应,没有供暖设备。楼道阴暗狭窄,一扇扇紧闭的木门如同破败不堪的棺材板。刚住进来的那几个夜晚我总是难以入睡,直到逐渐习惯了这简陋的床铺、阴冷的空气,以及那给人带来莫名窒息压抑感的黑暗与死寂。我的隔壁住的是一个名叫莉迪亚(lydia)的苦命女,虽然只有二十岁,却显得苍白憔悴。她有着一头细细的棕褐色头发和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莉迪亚每天都要把刚出生不到一百天的孩子放在一个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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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牙齿几乎全部掉光的老太太家里帮忙照料,自己跑到街上去拉客,却几乎挣不够孩子的奶粉钱。
一天夜里,我刚刚入睡,忽听楼道里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声,在这黑暗的夜晚和地穴般的公寓里显得悲痛凄厉。莉迪亚的孩子在饥饿与寒冷中无情地离开了她,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这残酷绝望的世界上。
那晚我彻夜未眠,恐惧与悲痛摄制住我。我不由地全身战栗,这破败潮冷的旧公寓如同摄人灵魂的魔穴,不知有多少绝望潦倒的人在这里死去,不知有多少幽灵栖居在这里,冤魂渗入潮湿阴冷的墙壁,将整个公寓侵蚀成了一座阴暗可怖的坟墓。
我很想帮助莉迪亚,但我自己的生活也很艰辛。我唯一的生活来源,那家小餐馆的服务工作,也因一个小失误而丢失了。我每天从早忙到晚,累得晕头转向,但尽管如此,餐厅老板还是不能原谅我将一盘菜送错桌子。
“要是都像你这样没心没肺,还会有谁来我们的餐馆吃饭!”
半个多月辛苦工作的报酬都没有拿到,那个长得像是矮子丕平的餐厅老板就将我扫地出门了。
回公寓的路上我没有乘坐电车,想到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恐怕连吃住都成问题,我现在连一便士都不舍得花。
走到干草市场街(haymarket street)上的时候,我不由在那座高大建筑的旁边停了一会儿。我每天乘坐有轨电车上下班的时候总能在它的脚下路过,这座神秘诡异的花岗岩建筑仿佛矗立了几个世纪的教堂,又像是德古拉伯爵的城堡,既给人诱惑,又令人敬而远之。我平日每每路过的时候总会不由留意,想象着它经历的岁月和发生在里面的故事。我甚至梦到过它。在梦里,它是座进去之后就再也走不出来的魔鬼宫殿,一座死亡循环之城。当时我驻足在它的脚下,站立在路中央正对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观望,却迟迟不敢走近。它有着一扇玻璃大门,这在当时还比较罕见。我远远地望着,想透过玻璃门看清里面的摆设,但里面好像太昏暗了,玻璃上反射着街道的影像,我在里面隐隐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种感觉很奇怪,自己的身影朦朦胧胧地映在远处的玻璃上,却如同有另一个自己站在门的另一面隔着玻璃与我对望。我看不清她的脸,却感觉她的表情仿佛很诡异,似乎是在对我冷笑。我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心里却不由地紧张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地在我身边响起,猛然吓了我一跳。
“恐怕我们这里已经招满了,小姐。”
我猛地转过头,一个蹩脚绅士打扮的人站在面前,他的头发不知是太长时间没洗,还是刻意抹了什么别的油。
“不,先生,”我说,“我不是来……”
“是来找工作的吗?”又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这次是从路边建筑的方向传过来的,我和旁边的那个人同时转过头去,只见那玻璃门打开一半,一个人的上半身从门里探出来。
“不,我不是……”
“院长不是说已经招满了吗?”我身边的人大声说。
“可能还需要点儿别的,”门口的人说,“先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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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吧。”
“先生还需要点儿别的吗?”这是我在餐馆服务的时候经常会说的一句话,他们的口气似乎并不把我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