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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琴见桂音面色有丝犹豫,不耐烦地将膏子塞进她的手里,一面抢过簪子,头也不回地跑进房里。
桂音攥紧那硬梆梆的膏子,她的粉绣鞋被融化的雪水浸成深红,脚底刺冷冷的,只能慢慢地往回挪步,夜太静了,白日里不察的细微响声,此时仿佛扩大了数十倍数百倍,振得耳鼓嗡嗡地疼。
风穿过枝桠哨嗖嗖,寒鸦低咕着扇翅扑簌簌,院墙外有马车轱辘一声声沉重碾过。
“夜点心!煎馄饨!鸭血粉丝汤诶!”挑担卖小吃的路贩还在边走边叫卖讨生活。
桂音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呜呜哽咽又怕被夜游神听了去,索性用膏子捂住嘴,黄薄纸很快被泪水洇透了,露出里面黑糊糊的丑陋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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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母手握象牙梳子正很小心地梳发,掉一根便满脸心疼。
李妈掀帘进来,把食盒子往桌面一顿,神神秘秘凑将近前,压低嗓音:“瞧我都看见什么,太太定是想不到的。”
许母朝她翻了个白眼,最见不得这般故意卖关子,有话就直说。
李妈接着道:“二姨奶奶竟然抽上了。”
许母放下梳子,沉默少顷,语气不冷不热地说:“蕙霞倒提起过两回,能怎么办呢?她是廷彦讹了我五百两银、自个挑选的小妾,皆是我头顶上的祖宗,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假装不知,由着她性子去吧!”
她又嘱咐李妈:“你也把嘴封封牢,勿要到外面又管不住,待哪日廷彦计较起来,人家若揭皮讲是你说的,我也难逃干系。”
李妈诺诺应了,从食盒子里取出鸭血粉丝汤,还滚滚地冒升烟气儿,直往月白色的窗纱扑去。
“我好像听见什么动静?”许母右眼皮子跳了跳,再竖耳细听,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此时一辆青篷马车,从黑浓的夜色里由远及近驶来,停驻在许宅大门前,两个年轻管事率先跳下踩地,搁好踏马凳,再拉开厢门,“老爷到府哩!”
门檐挂的红笼被风吹地摇摇晃晃,照亮那位爷清隽儒雅的面庞,不是旁人,正是从上海披星戴月赶回的二爷许廷彦。
许廷彦足踏乱琼碎玉往楼里走,远望见冯氏孤零零披衣站在廊前,遂上前含笑招呼:“夜深寒冷,大嫂怎还未歇息?”
冯氏神色惊诧,一脸猝不及防,看着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不是在上海么?”
“生意上的事情。”许廷彦话意简短:“大嫂还是早些回房吧。”说着拾梯而上。
“二弟,你慢着,我有话同你讲……”冯氏在后追了两步,难得抬高嗓音大声喊道。
“明儿再说。”许廷彦似是一刻都等不了,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疾步朝自己房里去,掀帘才推门,一股子寒气直往人面扑。
许廷彦蹙眉,见火盆子零星闪烁着猩红微光,走近拿起铁锹铲些兽炭添上,只听咝咝闷响,竟熄灭个透凉,他伸手捻搓炭渣,潮湿得似要滴水。
一抹戾气在眼里渐凝,他蓦然察觉什么,猛得回首朝架子床望,大红鸳鸯戏水帐幔紧密阖着,一缕晕黄的光被放大,微微颤抖如幽冥鬼火般,映在两只交颈鸳鸯间。
许廷彦慢慢站直身躯,一步步走至床沿,略站了站,攥紧拳沉声轻唤:“桂音。”
那个模糊一团的身影远离灯光,像个褐色茧子结在床角处,不言不语,纹丝不动。
他抿紧唇瓣,一把扯开帐幔,因太过用力,嘶拉划开一条长口子,狠狠刺穿满室的静谧。